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组织部长很客气地让尹为群坐下,从抽屉的深处拿出毛尖,边倒茶水边问候尹为群。
  尹为群急切地说:“出来太久了,我要回厂子看看,有啥话快说。”组织部长沉吟片刻,道:“老尹哪,你那事儿市委组织部批下来了,让你做副县长的候选人。”尹为群莫名其妙地问:“副县长是什么狗屁官儿,我要那个干啥?”
  组织部长说:“老尹,现在可不像当年那样,一纸文凭就能升上去。你的年龄偏大了,能把你列进去很不容易呀。”
  尹为群听懂了部长的话,他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副县长吗?当初我瞧不起,现在我还是瞧不起。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厂子了。”
  部长说:“老尹,你不能去啤酒厂。”尹为群问:“为什么?”部长说:“你已经不是啤酒厂的厂长了。”
  尹为群腾地站起来,大声说:“笑话,我不是厂长谁是厂长?”
  部长说:“老尹,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尹为群不坐,他说:“我才不做什么候选人,我就当我的厂长。”
  部长说:“老尹,组织的决定是不能改的,啤酒厂那边,县委已经另派厂长了,你酝酿好情绪,迎接选举吧。”
  尹为群从部长严肃的表情中看出这绝对不是玩笑,他的脸立刻变得煞白。呆愣了片刻,他忽然明白了,眼瞪如牛。他一步跨上去,揪住了部长的领子,骂道:“我操你妈的,你送我上党校是耍我呢。”
  部长掰着尹为群的手,很镇静地说:“老尹哪,我送你上党校,是一心一意让你起来。”
  尹为群气得胸脯起伏不止,他一把推开组织部长,怒气冲天地说:“你们都是他妈的陈文佐的狗,瞪眼说假话,张嘴搞阴谋,我找他去,让这个狗娘养的给我说清楚。”
  部长看着尹为群扯开大步往外走,很平静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随后坐下来,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报纸,不紧不慢地看下去。
  县委大楼里到处回荡着尹为群咚咚作响的脚步声。许多人将脑袋探出办公室的门,看到走廊里走过来了怒气冲天的尹为群,又纷纷将门关紧。
  县委书记陈文佐的办公室紧闭着,无论怎么敲,就是没有反应。尹为群怒从心头起,抬起脚用力踹下去。三合板的门承受不住尹为群的愤怒,门板四裂,敞开了一个脸盆大的洞。尹为群又是一脚,门锁腾空而飞,门彻底地开了。
  一盆正在办公桌旁盛开的马蹄莲花,被门猛然扇起的风掀得摇头摆尾,仿佛嗔怪尹为群的无礼。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陈文佐料到尹为群定会大闹县委,早就离开了。
  晚上,气得头昏脑胀的尹为群来到了市里,来到了那一片两层小别墅旁。这是市委常委们的居住区,沈伯坚的家就在其中。沈伯坚就任无虑县委书记的时候,大胆地起用了争议颇多的尹为群,两人的友谊就是从那时建立起来的。
  终于摸到了沈伯坚的家门,尹为群摁响了门铃。沈伯坚穿着睡袍接待了尹为群。
  尹为群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鼻孔翕动着,他唤一声“沈书记”,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沈伯坚摆摆手,说:“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尹为群说:“他们要把啤酒厂糟蹋掉啊,沈书记,这事你得管,我这一生只干成这一件事儿,不能让它半途而废呀。”
  沈伯坚说:“老尹,钢太硬易折,人过硬易断,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尹为群说:“沈书记,他们明知道我当不上什么副县长,就是用这个损招儿把我挤出啤酒厂。”沈伯坚说:“老尹,我知道你心情很糟,我已经离开无虑了,管得太多不好,在无虑不顺心就到市里来吧。”尹为群说:“沈书记,你就这么容忍我们党的干部耍阴谋吗?”
  沈伯坚说:“天上的月亮有圆有缺,人间的世界有昼有夜,事物都是辩证的,老尹,你已经对得起无虑了,能不能不计较这些?咱们难得一见,聊一点儿别的吧。”
  尹为群伤心地说:“沈书记,这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就这么难?”
  沈伯坚说:“老尹哪,我记得你很喜欢屈原。”
  尹为群说:“我现在就是屈原。”
  沈伯坚说:“咱们设想一下历史,假如屈原不投江,他去投秦国会怎样?”
  尹为群说:“屈原是不会做叛徒的。”
  沈伯坚说:“事实上,屈原就是个叛徒,是他自己的叛徒,他的死就是对自己理想的背叛。如果他投奔秦国的话,理想不仅能在楚国实现,也能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实现。”
  尹为群说:“沈书记,你别喂我宽心丸了,我不求你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啤酒厂,决不让陈文佐得逞。”
  沈伯坚说:“不要太狭隘了,市里有许多工厂不太景气,我相信你的能力,过来肯定比啤酒厂干得更有成就。”
  尹为群坚决地说:“我不。”
  天刚亮的时候,尹为群骑着自行车向啤酒厂出发了,不管县里怎样决定,他就是要去。
  啤酒厂还是啤酒厂,仍然坐落在县城的西北郊,糖化楼依然高高耸立,没有因为人事的变更产生丝毫的变化。变化的是厂长办公室的门,已经安装上了牢固的防盗门,别说是拳脚相加,就是铜锤铁棒对它也是无可奈何。
  尹为群手中的门钥匙毫无疑问成了废品。
  此时的丁人众也在啤酒厂,不过,他没有在办公室,他正坐在糖化楼顶端的一间狭窄的办公室里。在这里,他可以清楚地俯视办公楼,能准确地分辨出什么样的人在厂区里出入。交锋是迟早的事情。丁人众不是怕尹为群,怕,他就不来了。他这是避其锋芒,寻找尹为群的缺陷,使自己不被动。
  交锋的成败与否,决定着丁人众在啤酒厂的威信,他决不打无把握之仗。
  当然,那些可能为尹为群助威的人,丁人众早已将他们安排妥当,就连人们称为技术呆子的副厂长张迈,他也将其远远地送出去学习去了,陪同张迈学习的还有“小眼镜”苏雅和。虽然小眼镜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他受过尹为群的恩惠,不能不防。
  职工们见了尹为群都很尊敬,尊敬得令尹为群感到生疏,并且他们不约而同地称尹为群“老厂长”。虽然仅仅加了一个老字,内涵却大相径庭了。
  尹为群开始踢门了,那门是钢铁之躯,增加了更为强大的震撼力,他一边踢一边大声嚷:“丁人众,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他妈的趁老子不在,鸠占鹊巢,给我滚回县委去,给那个狗官陈文佐当腿子去。老子从来没想当那个狗鸡巴副县长。丁人众,小兔崽子,你给我滚出来,啤酒厂是老子用心血建的,老子不想走,你们休想到这儿来摘桃子!”
  直到现在,职工们才明白那个副县长候选人不是老厂长争来的,是县里想老厂长让出位置。但一切迹象表明,丁人众已经在啤酒厂扎下了根,要想在啤酒厂没有麻烦地工作下去,千万不要自找麻烦。
  尹为群到处寻找着支持,可人们的目光却像老鼠一样,不敢正视他们的老厂长。尹为群就这样沿着走廊走下去,他冲着每个洞开的办公室悲怆地喊着:“你们知道不,他们会将好端端的啤酒厂搞垮的,你们这样任人宰割,总有一天会丢掉饭碗没饭吃的。”
  可是,他失望极了,半个月前那些俯首帖耳听从他工作安排的人,现在却都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尹为群在厂子里的一言一行都逃不出丁人众的掌握,那个内部电话不时响起,有人及时地汇报着尹为群的一切行为。当他看到尹为群踉跄着走出办公楼时,内心涌出了一种得意的笑意。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战而胜了。
  楼外的日光阳气十足地照耀着,尹为群脚跟不稳地立在楼门外。他忽然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暗,最后,黑暗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黑洞盘旋着,无情地将他吸了进去。他听到了一片遥远的惊叫:“老厂长,老厂长!”
  就在尹为群跌倒的那一刻,丁人众飞奔下楼。厂医快速地拿来了氧气袋和其他急救药剂,一辆面包车好像事先准备好了似的开到尹为群的身旁。
  事实上,这的确是丁人众早已安排好了的应急方案,他知道尹为群暴烈的性格,因怒极而晕倒并不为怪。他担心尹为群会气死在啤酒厂,若真的闹出那样的结果,他将无法在啤酒厂立足。现在,丁人众必须不遗余力地确保尹为群的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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