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苏雅和手持大喇叭,冲着厂部的办公楼喊:“丁人众,你听着,我们工人是讲道理的,只要你一笔笔地讲清你那二千多万是怎么来的,我们就原谅你。我们也替你算过,就算你这么多年不吃不喝,所有的奖金工资一分钱不花,你顶破天也就二百来万,你不贪污,你不受贿,你不勒索,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管丁人众如何解释,分流出去的那些工人都不会相信,索性就不搭理他们。他开始向各车间走走,第一天重新启动生产,他必须拿出拳头产品。仅一夜之间,工人们就变得异乎寻常地拘谨,空旷的车间里,他们忙碌得手脚不闲,恐怕一时不慎就会失业。
丁人众很满意,分流出这些人每个月能节省下四五十万的支出,剩下的工人劳动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上百倍,如果不改制不会有如此效率,动一动还是好的,不动不活。可厂外的局面却让丁人众恼火,他不怕闹,更不怕有人破坏,谁敢动,警察就抓谁,他怕就怕有人有条不紊地和他没完没了。他必须想方设法驱散围在厂外的人群。
丁人众开始实施早就准备好的离间计了。他差人把秦二虎找进一个僻静的办公室,进行一番密谈。最近这一年的光景,秦二虎的处境不太好,啤酒直销的趋势越来越猛,市糖酒公司的专卖权基本被剥夺了,商业局长李文和的权力没有了用武之地,秦二虎的优势随之荡然无存。
丁人众没免秦二虎,然而销售公司已经是各路诸侯各显神通了,加上几个副厂长沦落到了销售公司,秦二虎的经理基本是形同虚设。秦二虎哪能受这个委屈,摩拳擦掌,口口声声喊着要与丁人众同归于尽。
直到丁人众找来秦二虎,交给他特殊任务,他才觉得心理平衡了些。秦二虎接受了丁人众二万元的活动经费,同时也接受了丁人众的秘密指令——一定要把厂外的秩序搞乱,越乱越好,事情办好了,另外有赏。秦二虎又附加了一条:事成后,调到厂内任职。丁人众拍着秦二虎的肩头许诺道,时机成熟了,调他回厂内当保卫科长。
秦二虎当即表态,愿为丁厂长两肋插刀。
厂外就这么静坐快一个星期了,小眼镜苏雅和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能讨来丁人众的片言只语。工人们已经按捺不住性子了,有人喊砸了啤酒厂,毁了丁人众那个龟孙子。
语言转眼间成了行动,秦二虎率领几个愣小子开始向厂内攻击。警察守护得有些麻木了,没防住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霎时间,石块雨点似的飞向厂内的楼房,玻璃的破碎声不绝于耳。有人从家里拿来小型电焊,焊死了厂里所有的出入口,声称要像解放军围困四平那样,断粮断水断电,要把丁人众留下来的那群“蒋匪军”困死在啤酒厂里。
秦二虎大声喊着:“火烧啤酒厂,整死丁人众!”
工人们也都随着秦二虎,大声嚷了起来,似乎要把丁人众剁成肉酱,才解心头之恨。
局面完全失控了。
就在这时,警笛大鸣,付生民带领一大队警车飞速赶到,不由分说地往警车里塞人。
秦二虎趁着大乱,溜得远远的。
警察们都认识又臭又硬的尹为群,也知道那已经是不堪一击的人了,磕了碰了反倒会给自己找来麻烦。于是,无依无靠、无根无派,还戴着红袖标的苏雅和,就成了警察袭击的重点。尽管苏雅和不住地往人群里钻,可身上仍是时轻时重地挨上了沉闷的警棍。最狠的一棍,也就是最后一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顿时,小眼镜就飞了出去,落在人群里被踩得稀烂。
苏雅和倒下去的时候还睁着眼睛,人们惊呼起来:“出人命了。”
尹为群与缠着绷带的苏雅和总结一番被驱散的教训,取得了共识,即人多不一定势众,像秦二虎之流的参与进来,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了。他们逐个筛选了二百多名有耐力有素质的人,扛着“要吃饭,要生存,还我工厂,清查腐败”的大幅标语,整整齐齐地到县政府大院静坐示威,他们要让败家的县长于子强解释清楚,工厂是工人们的工厂,凭什么政府说卖给谁就卖给谁,我们工人们还想集资买下工厂呢,你们凭什么不给我们权力,凭什么不给我们机会,我们国家还没变色呢,你们就这么大的胆子?
于子强很从容地面对着这一切,他不和任何人对话。从改制的第一天起,于子强就从地税局抽出三人,驻进无虑啤酒厂做税收特派员,直接向县长汇报工作。
刚过一个星期,他们便向于子强报喜来了,仅人员分流增效这一项,啤酒厂每月就能增加税收六七十万元。于子强很高兴,产权制度改革已经初见成效,尽管他不喜欢丁人众的为人,可丁人众分流富余人员的狠劲儿还是让人折服。无奈的是那种手段他无法用在机构改革上,丁人众已经是私营企业家了,不再忌讳什么,可他还有数不清的忌讳。不过,丁人众矛盾下放的方式还是值得借鉴。
企业的改制免不了触及一些人的利益,难免引起这样那样的争端,长痛虽然不会引起什么骚乱,若干年后企业破产了,工人们只能怨命,怨不了政府。然而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会使无虑县的经济萎靡下去。好的地方官要识大利而舍小义,要着眼于未来。于子强咬紧牙关,给公安局下死命令,必须维护好啤酒厂的正常生产经营。政府大院里静坐的人,闹腾不了多久的,谁也忍受不了没有收入的生活,早晚得出去找工作。
丁人众终于能走出他的厂区了,他是在万无一失的前提下走出来的,当然,他是独自驾车出的厂区。他出去办事的时候,喜欢独来独往,尽管眼前危机四伏。丁人众从车库里开出的这辆轿车,人们都很陌生,他经常把陌生的车开进厂里来,也经常把陌生的车开出去。每逢这时,他都是出去办大事。
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夜幕的掩护下,那辆车停在了尹为群家的楼下,谁在老厂长家出出入入,丁人众看得清清楚楚。尹为群送出苏雅和后,丁人众知道尹家不再有客人了,他推开车门,追进楼道,一把拉住了行动迟缓的尹为群。
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尹为群认出了拉自己的人竟然是丁人众。他大吃一惊,厉声问:“你要干什么,想绑架我吗?”
丁人众松开了手,笑着说:“到家里来看看你。”尹为群愤然地说:“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能安上啥好心眼儿!”丁人众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你打我骂我,我都受着。”
尹为群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丁人众,只顾自己爬楼梯,丁人众很殷勤地扶尹为群,却被他推开了。
丁人众抢先一步迈进了尹家的门,尹为群想赶走他已经来不及了。丁人众一进门就对尹为群的老伴嫂子长嫂子短地叫开了,接二连三地为自己多年对老厂长的照顾不周而道歉,还把三十万现金摆在她的面前,以示补偿。老夫妻面对这么一堆钱哑然了,尽管尹为群表示出对钱的藐视,可老伴却明显被打动了。她劝说着尹为群:“小丁的好意你就领了吧。”
尹为群气哼哼地说:“我拿了他的钱,就得为他消灾。”
老伴也来气了,说:“你有病谁能给你消灾了?那得靠钱,没有钱,你就等死吧。”
尹为群不说话了,他用眼角瞄了一下钱,又把头扭了过去。丁人众是何等精明的人,这细小的动作怎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的心凉快了一多半,沉着地等待着事情的变化。
静默了好一会儿,尹为群把脸转向了丁人众,说:“别以为你花了钱就能收买我,我们照样干下去,直到把你推下台。”
丁人众又是一笑,说:“老厂长,说句不好听的话,你闹也是白闹,县里对我是啥态度,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不信咱就试试。”说罢,丁人众伸手去拿那些钱。
尹为群的老伴急忙护住,那神态像是别人要取尹为群的性命似的。
丁人众原本就是虚晃一枪,见尹为群的老伴沉不住气,自然罢了手,他说:“还是老嫂子说出了我心里的话,没有老厂长打下江山,我丁人众哪能有今天的福分,我是谢恩来的,老厂长不领情,我也没办法。”
尹为群皱紧了眉头,深深地叹口气,他说:“小犊子,拿这么多钱堵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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