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丁人众一时摸不准于子强问话的目的,支吾着说:“这个嘛,市场变化莫测,一切事情都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无虑’啤酒能维持多久,这很难说。”
  于子强一笑,说:“丁总不要推托,任何企业都有兴衰,就像人的生老病死,规律是不可抗拒的。”
  丁人众思虑片刻,清了清嗓子,伸出巴掌说:“五年,咱们的企业不搞技术改造,不更新设备,还按老套子走,五年之后,就没有竞争优势了。日本整个国家才有四个啤酒企业,我们几乎每个县都有啤酒企业,每一家都有自己争夺市场的招法,无虑山泉不是包治百病的神水,迟早有一天,人们会厌烦矿泉啤酒这块金字招牌的。”
  于子强说:“这就是说,五年之后,无虑县将会有一千多人失业,四千万的财政收入消失?”丁人众说:“是这样!大的啤酒集团已经实现了电脑化,我们人多、技术低、设备差,被淘汰是难免的。”于子强问:“我想让‘无虑’啤酒的生命延长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丁人众摇了摇头。
  于子强追问一句:“真的没有办法?”
  丁人众说:“有是有,得大动干戈,大幅裁员,或者是上年生产二十万吨的现代化生产线,也成为大型啤酒集团,挤垮中小型啤酒企业。”
  于子强说:“无虑县没有这个财力了,我需要的是比这两样更有效更简单的办法。”
  丁人众一口咬定:“没有。”于子强问:“真的没有?”丁人众说:“没有。”
  屋里的气氛再一次沉闷下来。丁人众一口接一口地喝水,努力地滋润着屋里的气氛。于子强加重了语气:“办法有,你是不肯说。”
  丁人众说:“真的没啥好办法。”
  于子强脸色突然一沉,话锋一转:“有人告你的状,说你口吐狂言,说摆脱‘无虑’啤酒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私有化,是吗?”
  丁人众没想到县长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么敏感的话题,不置可否地说:“中央抓大放小不是这个意思吗?您常在北京,不可能不知道中央的意图,如果我理解错了的话,请县长赐教。”
  于子强一笑,坦率说:“不要不敢承认,我很欣赏你的见解,我想把全县最大的县属企业变成最大的私营企业,你认为可行不?”全县最大的企业自然是无虑啤酒股份有限总公司了。面对着于子强不依不饶的目光,丁人众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了。
  丁人众可不像尹为群那么犟,更不会拎县委书记的领子。他察看着于子强的眼色,不温不火地说:“这么大的事儿,哪有我说话的资格。”
  于子强不喜欢绕弯子,他开始摊牌了:“无虑没有大型企业,产权制度改革不需要搞得那么复杂,我已经决定了,就是简单的一个字:卖。今天找你来,让你有个准备。”
  丁人众没想到于子强胆子这么肥,上任还没坐稳屁股,就想把最大企业私有化了,还让自己有个准备,准备什么,莫非他已经找到了“无虑”的买主?你于子强真敢把“无虑”卖给别人,那就让你有个好瞧了,咱们社会主义国家,能随你的便儿?
  于子强本想一气呵成说完,鼓励丁人众把改制后的“无虑”啤酒搞起来,但当看到丁人众眼里闪过的狡黠之光时,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停下了要说的话题。
  来无虑之前,于子强经过多方调查,对丁人众已经有所了解。多年来,丁人众将这个企业玩于股掌之间,上下打点,左右逢源。
  于子强不止一次听人反映,丁人众已经习惯把本来属于企业的事情说成“我的”。既然他把企业看成是自己的了,政府何苦当绊脚的婆婆?与其让他暗渡陈仓地挖企业的资金,还不如把一切都摆在桌面上,一步到位卖给他个人经营,把企业的利益和他个人的利益捆在一起,既能克服管理上的弊端,更能名正言顺地让丁人众把吞下去的钱再吐出来,更长远的意义是还能给无虑县保留一个长期而稳定的税源。这是于子强的本意,他不想管从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他想轻装上阵,让丁人众自己的梦自己圆,让他放心大胆地把企业搞活,哪怕是富可敌“县”,政府也要鼓掌祝贺。
  然而,于子强从丁人众刚才的眼神里抓出了另一种担心——万一经营不善,一走了之,烂摊子不还得甩给政府?于子强的主意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他原来的打算是协议购买,只要丁人众承认欠下政府的债务,就可以将企业移交给他个人经营,让丁人众有个更为良好的资金环境。
  于子强的脸色变得格外庄重了,说:“产权制度改革原则上优先法人代表,不过也不能让国有资产流失,你准备四千万抵押金,参加无虑啤酒股份有限公司的竞买吧。”
  丁人众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现在的总公司问题成堆,人满为患,很多违背经济规律的事,都是政府行为造成的,如果政府把下岗分流和银行贷款问题背过去,我就干。”
  于子强冷笑一声,说:“你真会算账,政府背得动这么多包袱,就不搞产权体制改革了!”丁人众站了起来:“总公司早就资不抵债了,哪里值四千万!”
  于子强也站了起来,他拿出了一摞子报表,阴着脸,用力地扔在桌子上。丁人众认得,那是总公司历年来的企业固定资产及税收利润等一览表。于子强提高了嗓门,言语间释放出了一些火药味儿:“有人替你算过账,你们的企业,净资产已经增长到了八千万。四千万,我要多了吗?”
  丁人众说:“那些数字都是县里规定报的,不是真实情况。”于子强说:“对你有利就是真的,对你没利就是假的,这么多年的荣誉和奖金你都是骗来的?”丁人众无言了。
  于子强说:“你不总是抱怨政府管得太多吗?改制后,县政府就不是你的婆婆了,你可以放开胆子释放自己的能量。”
  丁人众露出了一副苦脸,说:“我的县长,这些年我也是靠工资吃饭的,哪来这么多钱?”
  于子强冷笑道:“我赞赏你的廉洁,既然如此,我是爱莫能助了,只好另选他人。”
  丁人众沉不住了气了,说:“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我找几个商界朋友,看能不能运作来资金。”
  于子强说:“可以,我相信你的本事。”
  一向自负的丁人众,一时没有了主见。他现在想不出更好的策略对付于子强的突然袭击。但他很清楚,于子强是来者不善,刀刀都是在砍陈文佐的势力,建立自己的体系。
  出了县长办公室,于子强的容貌总是印在丁人众的脑海里,他觉得于子强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坐进皇冠车里,丁人众指示大荒开向扩印社。前不久,丁人众在北京结交了一位部长,回来后,他让扩印社把他与部长的合影扩成巨幅。现在,他要把那幅合影取回来,摆在办公室里,让人们见识见识,丁人众是艘谁也弄不沉的航空母舰。
  车停在扩印社门前,大荒进去取照片。丁人众的眼睛望向扩印社的橱窗,那里摆放的照片都很出色,其中居然还有一张黑白的,照片上有一行字,写着摄于一九七七年,显然扩印社的老板在证明自己二十年前就精于摄影了。这行字唤醒了丁人众,他猛然想起几年前去北京瞥见的那张老太太和儿子的合影。丁人众相信自己的记忆,依在老太太身旁的儿子和于子强一模一样。
  难道于子强是于立法的儿子?
  取出了照片,丁人众又去买了一部刚刚流行的掌中宝手机。现在,丁人众一刻也离不开手机,他关注着无虑时局每个细微的变化,因为每一个变化都可能牵扯到他的利益。丁人众将卡装进手机,刚刚打开电源,手机就“哇哇”地响了。
  第一个电话是妻子何玉莲打来的,她的语气急得不容商量,催他快快回家,有要命的大事和他商量。
  没等丁人众喘过一口气,第二个电话打了进来,这是水红打进来的,她娇滴滴地唤丁人众,说她的心已经像水床一样潮湿了。
  丁人众哄着水红,说他忙得就差向孙悟空借毫毛了,他让水红耐心等待两个小时,只要能分出身子,马上就回他们的金屋。坐上车,丁人众暂时把水红放在了一边,让大荒一直开向江山小区。
  走进家门,丁人众见何玉莲的税务制服扔满了客厅,那顶大檐帽倒扣在地上,国徽滚落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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