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下了啤酒厂的办公楼,两个人坐进了轿车。司机大荒端着方向盘,瓮声瓮气地问:“去哪儿?”
丁人众说:“市场。”
夜晚的路极为安静,车灯雪亮地照射着前方,路旁的杨树“刷刷”地向后跑着。
天色渐渐放亮,大荒将车停在县城农贸市场的门外。
丁人众和张迈进入了水产品大厅。成筐成篓的海蟹已经摆在了卖台上,鲜活的海蟹们扬钳挥螯,苦苦地挣扎着,企图逃脱厄运。丁人众一路巡视,最终在一个蟹子最肥硕的摊位前站定。
摊前的商贩长得膀大腰圆,也有一股横行的味道,能把满市场最好的螃蟹摆到卖台上,注定是水产市场的霸主。然而,当那个摊主一抬头,猛然看到丁人众时,顿时满脸笑开了花,小心地询问着:“丁厂长,一大早亲自来,是送人吧?”
丁人众并不认识这个摊主,可许多他不认识的人认识他。丁人众常为市县两级电视台提供赞助,点播电视连续剧,常常在一段时间内天天在电视上露面,人们辨认出他来也就很平常了。他讨厌带有窥探别人秘密的问话,很不客气地对摊主说:“卖你的螃蟹,少管事儿,称二十个最肥的。”
摊主忙检讨似的点头,略带夸张地选蟹。
丁人众暗自一笑,心想,钱能让最霸道的人学乖,这就是市场的魅力呀。
他们花了一千多元买了三十多个大螃蟹,每只螃蟹都是一斤左右重。丁人众不想买这么多,无奈的是这些螃蟹你钳我我钳你,牢牢地钳在一起,想单独拿下任何一只都很困难。丁人众很想拆下去一些蟹子,可蟹子钳得太密太牢,无从下手,不得已,只能大度地将一个集团整体买下。
大荒很知趣地凑上来,接过了那个螃蟹集团,小心地放进摊主赠送的那只篓子里。大荒年龄不大,却知深浅,无论何时,始终和丁人众保持适当的距离。大荒把蟹子放好的时候,丁人众与张迈已经坐在了车里。
丁人众突然笑出了声,对张迈脱口而出:“现在的螃蟹也和人一样进化了,懂得了拉帮结伙的魅力。”
张迈赞同地笑了一下。
轿车停在了江山小区,天还没有亮透。丁人众先是往李文和家打了个电话,铃声响过了七八遍,才有人接,听声音是李文和的妻子。丁人众只说了一句:嫂子请开门,有东西送。
丁人众和张迈拎着那篓螃蟹上了楼。尽管他们俩脚步很轻,李文和的妻子还是听到了,及时地开了门,早早站在门口等候。
卧室的门敞开着,坐在客厅里的丁人众恰好能看到李文和。李副县长还没有起床,却已经戴好了假头套,那头浓密的黑发把他弄得很青春。李文和的夫人不言不语,很勤快也很熟练地接待他们,沏好茶,敬完烟,才伸手去拎那些相互间钳得“嚓嚓”作响的螃蟹,把它们安顿进厨房。
李文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穿着睡袍,走出卧室,平静地坐入沙发,等待着丁人众说话。丁人众暗想,操,官场真是个好地方,三天半就把人练牛逼了。不过,丁人众可不是那种把心态写在脸上的人,他故作诚恳地说:“李县长,这是我们的技术厂长张迈,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那位‘王牌’啤酒厂的技术权威,被咱们啤酒厂挖来了,今天,我们俩是向您汇报工作来了。”
李文和看了一眼张迈,神情漠然。他又看了看丁人众,很平淡地说:“工作上的事,上班后到办公室说。”
丁人众一笑,说:“篓里的螃蟹又不是政府的公务员,哪能跟着我们进入您的办公室。”李文和爽朗地笑了,煞有介事地理了理假发,说:“你小子,天生的外交家,有什么难事儿,说吧。”
丁人众对李文和叫他“你小子”非常反感,自己的年龄虽然比李文和小了十几岁,也轮不到李文和叫他“你小子”。
反感归反感,丁人众决不会因为反感而失了分寸。花这么多钱给李文和送螃蟹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实际上他是送李文和一个甜枣再打一个嘴巴,他是要把怎样处分秦二虎的难题踢给李文和,别以为你当个主管副县长,就可以把什么样的人都往啤酒厂送,以后想管啤酒厂得忍着点儿。
李文和见丁人众半天没言语,知道啤酒厂有求于他,不由自主地端起了架子。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外甥给啤酒厂酿造了一场责任事故。
丁人众看了一眼张迈,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语气很庄重地说:“我们厂出了一起责任事故,具体情况我们张厂长清楚,由他向您汇报。”
张迈没有心理准备,丁人众一下子将他推出来,令他一时不知所措。不过,张迈很清楚,这起责任事故是谁也抹杀不掉的事实。张迈简单地汇报了事故的始末,以及厂里研究的处理方案,并着重强调了秦二虎的玩忽职守对企业发展的重大危害。
丁人众沉稳地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
张迈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没有正视李文和,只顾自己气愤地说下去。
李文和的脸色渐渐地变了。他沉不住气了,厉声止住了张迈没完没了的陈述:“不就是这么点儿事吗,有完没有?”
张迈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了李文和的表情。
丁人众觉得到了火候,便接过了话题:“李县长,这起事故我们领导也有很大的责任,也怪我领导无方,没有搞好工人素质教育。我看,有些事情该瞒也得瞒,若闹得满城风雨,对企业的负面影响太大了。李县长,你说呢?”
李文和觉得很有道理,不再对张迈动怒了。接着,他作了总结性的指示:“你们啤酒厂的领导不必自责了,秦二虎的责任就让他自己承担吧。不过,工人也不是能随便开除的,劳动局不批准,任何一家企业都没权直接开除工人。你们回去看看劳动法,不要轻言开除谁。你们找我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征求我的意见吗?我看应该把他全年奖金扣掉,以示严惩。”
除了会糟蹋厂里的啤酒,搞得烂醉如泥,什么活儿也不干的人,不但白拿工资,还要拿奖金,这不等于明目张胆地奖励懒惰吗?张迈感到无能为力,他只能将这种愤懑埋在心里。
丁人众说:“李县长,放心吧,我们会既讲原则又讲感情地处理好这件事。”
李文和说:“你办事,我放心。今天早上你们别走了,煮螃蟹一起吃,有福同享嘛!”
张迈说:“县长的福,我们享不起。”
丁人众说:“马上得回厂子,出门这么多天了,许多事儿都没办呢。”
李文和不过是象征性地留他们吃饭,他们说走,也并不挽留。
第四章 他红得发紫
李文和迫不及待地关上防盗门的时候,张迈心里很不舒服,一千多块的大螃蟹居然没有换来应有的热情。他索性不理丁人众,一个劲儿地往下走。张迈怎么也想不通,不就是处分一个工人吗,何苦搞得这么复杂?
丁人众面带笑容,不紧不慢地往下走,他理解张迈的单纯。秦二虎的责任事故给了丁人众一个契机,那就是主管副县长李文和再不敢对啤酒厂说三道四了。
刚刚回到啤酒厂,丁人众就宣布召开现场会。责任人秦二虎未参会,厂里的保安早遵照丁人众的暗示,将他送回家了。
会上,丁人众声色俱厉地批评了秦二虎的渎职,无比悲壮地宣布处理结果:停发秦二虎四个月工资,停发后酵车间主任和质检科长两个月工资,扣发自己和张迈当月的工资。他说,今后若再出现质量事故,对不起的不仅仅是无虑县的啤酒厂,更对不起的是国家,是中央——国宴特供饮品,必须完美无缺。最后,丁人众向全体职工鞠了一躬,深表自己的歉意。
现场会最后,最关键的程序开始了,那就是宣布把酿酸了的酒全部倒掉。酒汩汩地从后酵车间涌出来,向地沟淌去。张迈看到,在酸酒流出的那一刻,许多工人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们亲眼看见自己苦苦酿造的快要变为成品的酒液,就这样白白地流走了。此时,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张张血汗钱随着那茶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漂走。
看到注入了自己大量心血的这样一锅好酒,竟毁在了一个败类手中,小眼镜苏雅和气得直跺脚,失声痛哭起来。
二十吨的酒,白流也要流上一段时间。丁人众早早地结束了现场会,让工人回各自岗位,勤奋工作,挽回损失。
[1] [2] [3] [4] [5] [6] [7] [8]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