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孩子看到丁人众下车,站了起来,他把花圈往丁人众脚下一扔,声音很小却很坚决地说:“我恨死你了。”
丁人众站住了,他凝视着孩子的脸,对何玉莲说:“这是我儿子。”
何玉莲伸出手,摸着孩子的脑袋,努力表达着她对孩子的喜爱。
孩子很厌恶地推开了她的手。
何玉莲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了几张百元票子,往孩子的手里塞,算是给孩子的见面礼。孩子异常坚决地将钱打落在地,大声说:“我不要你的臭钱,我要我爹跟我回家。”
丁人众很冷静地让何玉莲上楼等他。
父子俩在楼门口僵持了一阵儿,丁人众突然用命令的口气说:“把花圈捡起来。”
儿子见父亲动了怒,脸上就显现出了害怕的样子,刚才的勇气泄去了许多。
丁人众说:“把花圈立在楼门口。”
儿子乖乖地将那个写有“丁人众永垂不朽”的花圈立在了楼梯口的醒目处,接着仰起脸,等待着丁人众扇过来的巴掌。
丁人众没有打儿子,他将儿子抱在怀里。
儿子拼命推着他的胸脯。
丁人众说:“孩子,你没错,这花圈该给我送,明天一早,江山小区的人们都会知道丁人众的儿子给他送来了花圈,用不了多久,无虑县的人们都会知道你有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
儿子疑惑地望着父亲,他很奇怪父亲没有责怪他。
丁人众动作很轻地冲大荒摆摆手,不顾儿子是否谅解,转身进了楼口。
大荒知趣地将还不能相认的表弟带入车内,立马送回乡下。
第三章 酒酸了谁管
一冬无事。
春节过后,丁人众对啤酒厂的人事做了一些调整,糖化车间主任、销售科长等都换了人,顺便还把厂里的现金员换了,让一个叫徐娇的小丫头做了现金员。徐娇是依靠何玉莲进厂的,这次调整啤酒厂的人事,其实是为了徐娇。单独调整一名现金员,人们会有意见,这么混在一起调整才不显得扎眼。
让徐娇入厂的时候,丁人众并没有想得太多,谁没有个三亲六故,何玉莲送进个把工人也不为过。所以,当何玉莲要让这个初中还没毕业的孩子做现金员,并三番五次地催促他立刻把这事办了的时候,丁人众虽然满心不悦,还是勉强答应下来。现金员这个位置并不决定啤酒厂的命运,他不能为了这点小事伤害新婚妻子,当然他同时也再三强调,这是何玉莲管啤酒厂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
何玉莲虽然答应了,却是那种顺口而应。几天之后,她半真半假地问丁人众:“没有我姐夫搂后腰,你能镇住啤酒厂吗?”
丁人众半天没有回答。何玉莲就是何玉莲,她总是管不住自己想管住别人的欲望。这种问话令丁人众很不舒服,好像没有陈文佐,丁人众就没法活了似的。他妈的!
春天很快就到了。春天是个好季节,尤其是啤酒行业,春天的状态尤为重要。然而,在这美好的季节,无虑啤酒厂感到的并不全是春意。
先是曾扶植过无虑啤酒的“王牌”啤酒厂发出了信号,准备打开东北市场。“王牌”啤酒厂与无虑啤酒厂的友谊是建立在尹为群的基础上的,尹为群不在了,友谊也就不在了,摆出了抢夺无虑啤酒饭碗的架势。
不久,厂里又发生了一起重大的责任事故。
事故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酿造出来的。
那时候,主管技术的副厂长张迈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行走在厂子楼群间的水泥通道上,想着自己的心事。老厂长尹为群尴尬地离开啤酒厂,令他困惑了好长时间,他有心离开无虑,重回“王牌”,可那里已经没有他该有的位置了。丁人众就任这么长的时间里,并没有表现出歧视,也没有把他当成不可多得的人才加以重视,一切都是那么平淡。
五月的夜空纯净如洗,满天星斗粒粒晶莹。厂区外的田野,吹来了伴随花香的风。张迈很舒坦地吸着带有麦芽甜味儿的空气,向后酵车间走去。这时,他还不知道那个影响极坏的事故已经无法挽回地酿造成熟了。
后酵车间的门懒洋洋地半掩着,里面黑洞洞地透不出一丝光来。张迈心里“咯噔”一下,向值班室望了眼,没有发现人的影子,就急急地往车间的纵深处行走。这时,他的心里诞生了一种出事了的担忧,随着脚步的加快,这种不良感觉越来越强烈地占据在他心中,车间里回旋起他空旷而又阴冷的脚步声。
张迈取出些酒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酒液,鼻子嗅到了丝丝酸味儿,显然,这是一种异样的酸味儿。从事啤酒行业十几年了,张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尽管张迈不愿意品尝这些有异味儿的啤酒,但责任感逼迫着他必须喝下去。他捧着酒液,凝视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吸了一口。他细细地品味一阵儿,眉头渐渐拧起来,酒酸得他两腮麻溜溜的,仿佛是咬到了一口青杏。
他一口把酒吐掉,心立刻掉进了寒窖里,一场重大的事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锅精心酿造的达二十吨的酒液,历经道道工序,在即将出厂的前两日,居然毁了!
张迈环视着四周,对着空旷的车间,怒不可遏地喊着:“今晚谁值班?”
没人回答,他的声音在后酵车间里苍白地回荡着,仿佛这里是旷野。张迈边喊边向值班室走去,他伸手去推门,没推动。值班室的门不设门锁,推不动说明里面有人。他用力推了几下,感觉到门后有一种很软的东西阻挡着,门开得很艰难。
张迈从门缝间看到一个人,那人倒在地上沉睡着。他动怒了,使出全身力气去推门,那人便翻过身,彻底离开了门。那人咂咂嘴,将一顶军训帽拉下去,压过鼻梁,遮住了刺向眼睛的灯光,继续酣睡着,一丝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那名工人的身旁凌乱地扔着一些方便袋,吃剩的小咸菜、花生米脏兮兮地涂抹在袋上,一只塑料水瓢斜放在他的脚前,里面残留着一汪还没有完全发酵的生啤酒。
张迈明白了,这名工人值班期间偷喝酒,已经醉过去了。他一把揭下了那顶军训帽,用力晃着那颗沉浸在睡梦里的脑袋,愤怒地吼着:“起来,滚起来!”
那个工人揉了揉脑袋,艰难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扫了一眼张迈,又把眼睛闭上了,嘴里嘟囔着说:“你他妈的是谁呀?”
张迈抓住了那名工人的领子,用力地往起拎着,吼道:“出事儿了,你知道不?”
那名工人又一次费力地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说:“出啥事儿了,我不还没喝死吗?”
张迈气得将那名工人掼在地上,顺手拿起那只塑料水瓢,接了一瓢凉水,一下子浇到他的脸上。
那名工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睁开了醉意蒙眬的眼睛,像是满嘴长着舌头,问:“是你往我脸上弄的水?”张迈说:“是我。”那名工人又问:“你是不是骂我了?你是不是打我脑袋了?”
张迈拧着眉头说:“你不该挨骂,也不该挨打,你该挨杀。”
那名工人睁着被酒灌得迟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张迈,似乎没怎么听懂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发起了酒劲儿,大声说着:“你他妈的想杀谁?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秦二虎,李文和是我亲舅,你他妈的敢碰我一个手指头,我把你脑袋摘下来。”
啤酒厂陆陆续续进了好多人,张迈只顾研究啤酒酿造技术,他只听说过副县长的亲外甥秦二虎也进了厂子,真的还不认识他。但是,不管这名工人是谁的亲戚,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他都决不姑息。张迈问:“我问你,昨天当班时,你怎么刷的罐?”秦二虎说:“你是谁?我愿意干啥就干啥,你管得着吗?”
张迈说:“我叫张迈,是专管生产技术的副厂长,我不管你是谁,出了事故我都要一管到底,你说,你到底怎么刷的罐?”
秦二虎说:“啥叫刷罐?老子从来不知道刷罐,老子只知道刷小娘们儿的×。你滚吧,老子还困着呢。”
张迈大声说:“注酒前药刷热水刷清水刷,这三次刷罐是操作常识,你怎么懒到连罐都不愿意刷的程度,和你一起当班的人呢?”
秦二虎不耐烦地说:“他爹死了,没来。”
张迈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混蛋,二十吨酒啊,都酸了,我要开除你!”
秦二虎的眼睛半睁半闭着,迷迷糊糊地走到椅子旁,很重地坐下去,身子往办公桌上一趴,便欲进入梦乡。临睡前,他还没忘回敬一句:“开除我?吹牛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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