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清晨时刻,有不幸的消息传来:于立法吊死在水泡子深处的一棵榆树上。那天早上的风特别大,初升的太阳显得格外昏黄。于立法的尸体像剪影般在空中悠荡,“劳改犯”们呆呆地立在那里,心中一阵阵发怵,仿佛吊着的是他们。
有人下了命令,让他们将尸体从树上卸下来,“劳改犯”们很听话地走上前,心情异常沉重地向上举起了沉重的于立法,缓慢地将绳子解开,又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他们十分不解,于县长昨天午后还有声有色地向大家勾画无虑的未来,怎么会就这样自杀了呢?
有个当过医生的劳改犯连续嘀咕了好几次,说不像是自杀。管教刀子似的眼睛便投射过来,那劳改犯随后就被关进了小号,不久也吊死了。不过不是在野外,他借鉴了一句成语,叫悬梁自尽。
于是,无虑县关于于县长和医生的死因有了两种民间争议,一个是自杀,另一个是他杀。官方的结论却没有沿用习以为常的说法,那是很有力的一句,叫“自绝于人民”。当然,十几年后的官方说法也是很有力度,叫“含冤而死”,并补办了隆重的追悼会,唯一遗憾的是那次追悼会没有家属参加,于立法寡居的夫人拒绝回到无虑。
官方的两种说法都很含糊,民间关于自杀与他杀的问题便永无休止地争论着。总之,于立法的死因只有天知道了,让他永远成为无虑的谜吧,也能让人们不容易忘掉无虑曾有过这么一个好县长。
无虑县的中老年人仍然记得当初流行的歌谣:五七五八,无虑不夸;六一六二,度命地瓜;六七六八,无虑败家。
深沉的夜色里,于子强仿佛看见了他的父亲。父亲没有苍老,父亲去世时,和自己现在是同一年龄。父亲满眼怜爱地看着儿子成了无虑的新县长。父亲说,孩子,人早晚是一死,死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爹满怀壮志地想让无虑县人民真正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爹的身旁是一群投机取巧的小人。
现在,儿子身旁何尝不是如此?自己想干的事,刚开完常委会,全县都知道了,政府的决策还没产生,下边的对策就已经成熟了。难怪林彪指挥辽沈战役时,居然把作战命令电报直接发送到团。除了独断专行,儿子别无办法。可独断专行,那是充满着风险的呀。爹,你愿意让我步你的后尘吗?
父亲充满着笑意,父亲没有责怪无虑对他的无情无义,父亲永远微笑着面对无虑。
于子强面对着黑暗的苍穹,面对着父亲灵魂上天的地方,内心呼唤着:爹,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和你一样微笑着面对一切!
第七章 寻找到软肋
水红结束了化妆间里漫长的修眉打鬓,躺在温暖而又柔软的水床上,心焦地等。水床里的水被她翻来覆去的翻滚弄得涌动不止。最近几次的做爱,丁人众都疯狂不起来,不像从前那样,戳得她心尖都在颤。这回换上了水床,肯定会有浑如天然的感觉。可是,这个该死的就是不来受用,真是急死人了。
水红就这样一厢情愿地等着,她根本不知道,此时丁人众的心里急得长了草,恨不得一下子飞到沈阳,到陈书记那里讨个主意。企业改制,千年不遇的大事,于子强居然敢擅自作主,分明是拿着尚方宝剑解剖陈书记呢。
丁人众独自驾车,疾驶在漫长的102国道上。每逢有秘不可宣的大事,丁人众总是甩下大荒,独来独往。三菱大吉普的车灯把前方照得一片雪亮,一路上,所有的高档轿车以及傲慢的长途大货车,都不敢与他比亮度,不得不减速缓行,很委屈地亮了近灯,让三菱大吉普箭一般穿过去。
后半夜的时候,丁人众赶到省城医院,轻拍半个多时辰的房门,才将陈文佐唤醒。陈文佐懒散地仰在沙发上,倾听丁人众述说于子强如何如何霸道地收拾无虑县的官员。尽管丁人众的话充满浓厚的感情色彩,但陈文佐的愤怒仍然未被激发出来。
陈文佐闭上眼睛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折腾吧。”那无奈的样子,好像于子强曾经是他的亲密战友,现在又要背叛他似的。丁人众又追加了一句:“于子强想把‘无虑’啤酒卖给别人。”
陈文佐睁开眼睛瞅了瞅丁人众,不紧不慢地说:“于子强是吓唬你呢,他愿意把啤酒厂卖给谁就卖给谁吧,他总没有资格卖电力局水利局工商局和税务局吧?放心吧,啤酒厂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丁人众表现出了感动的样子。接下来,两人又谈了一些别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何玉莲想当市妇联副主席的事儿。
陈文佐说:“市委组织部的人来过医院了,征求了我的意见,这事儿就这样儿了。玉莲的目光短浅哪,她现在的位置多么重要啊,争什么市妇联副主席,当多大官能大过国家主席?官不论大小,关键的是要掌管一个要害部门。”丁人众说:“她承受不住于子强的压力。”
陈文佐摇了摇头,说:“为官之道,耐力比能力更为重要,于子强再凶,也不能拎个兜儿自己收税去,税不还得靠她一分一分地收吗?主动权本来控制在她手里,就这么给丢了,太可惜了。玉莲被宠惯了,吃不了苦啊。”
丁人众说:“我回去劝劝她。”
陈文佐走到床旁,躺了下来,脸色变得相当阴沉:“没用了,我担心的是你们俩的关系呀,玉莲性子烈,你不觉得她调到市里,也是想和你分开吗?”
丁人众一怔,他只知道何玉莲对自己拥有水红耿耿于怀,还没体会出她要与他分道扬镳。何玉莲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还能有什么想法?陈文佐说:“你们俩都是我最亲近的人,谁受到了伤害,我都会心疼。”
丁人众说:“我知道了,回去我要好好待她。”
陈文佐说:“今天就说到这儿吧,不要再来了,相信你能处理好各种复杂的事情。你们总是这样找我,人家以为我是装病呢,我还想多活几年。”丁人众缓缓地站了起来。陈文佐毫无表情地闭着眼睛。
回来的路上,丁人众反复回味着陈文佐的每句话,他觉得陈文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消极。到了无虑,丁人众忽然诞生出无限的忧虑。现在的无虑县毕竟是于子强的,陈文佐虽然还挂着书记的名,却是有名无实了,并且离退休没几年了,谁能保证电力局长、水利局长等等一堆局长不反戈一击呢?于子强无根无派,动谁都不会心疼,一百多个机构马上要大力精简,剩余的局长将多如牛毛,谁没个想法,谁还敢得罪于子强呢?
这样想着,丁人众更加觉得自己没有多大的把握了,他对于子强不太熟悉,找不到于子强致命的弱点,但他必须找,他决定先从人们共同的弱点出击,那就是百用百灵的招法——货币攻势。不过,于子强可不是一般对手,丁人众在使用攻势的同时,没有忘记带去他蓄谋已久的守势,那守势足可以让无虑县天翻地覆。
于子强照例去了一趟城郊的臭水泡子,回到宿舍已经不早了。电视台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荧屏上的于子强字字铿锵地揭开了无虑县的“双改”计划。
丁人众驾着一辆破旧得不能再破的北京212吉普,等候在于子强的宿舍旁,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在这个晚上将有一个惊人的举动。
丁人众目送着于子强的司机走远,用手机拨通了于子强家里的电话。于子强本来是拒绝别人深夜来访的,无奈的是,丁人众在无虑太重要了。
得到于子强的允许,丁人众下了那辆破吉普车,快步向楼上走去。家里与办公室完全不同,办公室有不折不扣的级别,在宿舍里,人的关系也就变得平等与随便一些。于子强的家属不在无虑,家里实际上就是他一个人。丁人众一进于子强的家,就把手里拎着的两个包放在茶几上,开门见山地说:“于县长,‘无虑’啤酒是无虑的纳税大户,我认为,除了我,任何人都没法驾驭这个企业。”
于子强一笑,说:“别把话说得太满,大邱庄如何?”丁人众也一笑,说:“无虑不是大邱庄。今天我给您带来两件礼物,一个兜里装了一百万,另一个兜里装了一百盘录音带,留下哪个任您选!”于子强又是一笑:“丁人众就是丁人众,到底是与众不同,都说丁人众去谁家谁发财,这话真不假。不过,钱我不缺,给市里搞招商引资,帮市里搞经贸洽谈,奖金够我活这一生的了。要送,你就送四千万,无虑的人民会感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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