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最后,丁人众和于子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们喜笑颜开,暗地里却较着劲儿,最终打了个平手,便心照不宣地撒开了手。
  签署协议时,丁人众补加了一条,政府没有任何资格干涉企业的任何行为,任何部门向企业乱摊派、乱收费、乱罚款,或干扰企业正常生产,政府必须行使行政职能予以制止。
  于子强马上附加两条:只要职工不违反劳动法,不允许随便开除;县里派驻税收特派员,公司必须依法全额纳税。
  签字的时候,丁人众佯装满面春风,心里却极不舒服,暗骂着于子强,我操你八辈祖宗的,手却无可奈何地拿起了签字的笔。丁人众在无虑从来没吃过亏,这一次虽然算不上吃亏,但对于丁人众来说,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就是吃了大亏。
  回到无虑啤酒股份有限总公司,丁人众做的第一件事儿是把总公司的牌子摘下来,重新挂上无虑啤酒厂的牌子,所属的分厂,也恢复从前的车间称谓。现在,这家企业已经是他个人的了,股份制已经毫无意义,他要逐步返还前几年职工的股份,把啤酒厂彻底地变成自己的。更重要的是,海外商界普遍讨厌中国冠以公司名号的企业,他们认为,厂是个实体,有经济实力。公司没准儿就是没有资产的皮包公司,骗一把,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交完了二千万改制款,丁人众消失了十天,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可在这十天里,全厂职工都慌了神,仿佛全厂到处都长了丁人众的眼睛,他们兢兢业业地干自己的活儿,唯恐丁人众回来挑毛病,自己在厂里没好日子过。
  这十天,丁人众去了一趟香港。他是带着自己的长子丁自然去的,乘坐的是首都机场去深圳的班机,从罗湖口海关进入香港。一路上,丁人众的眼光总是盯在儿子的脸上。这些年,他太忙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儿子就从满炕嬉闹的孩子变成了英俊潇洒的男子汉。
  丁人众这次专程送儿子到香港,是让儿子学习现代企业管理来了,他要让儿子广泛接触西方的生产经营管理方法,让儿子学成归来,辅佐自己把“无虑”啤酒搞得更加火爆,彻底把丁家由普通农家变成名门望族。
  因为有人接洽,丁自然入学很顺利。虽然也有入学考试,但香港的入学考试不像内地那么复杂,大多是现场能力测试。看着儿子用外语对答如流,丁人众的心和香港的天气一样,涌满了热流。
  儿子已经入学了,丁人众有些恋恋不舍,迟迟不肯离开校园。儿子大手一挥,示意父亲放心走吧,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态,好像满世界都是他的故乡。
  逗留在香港的日子里,丁人众想趁机拜望香港中策集团的老板,既然中策的老板想收购“无虑”啤酒,便完全有可能与“无虑”融资合作。丁人众从记忆中搜索出了香港中策集团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香港令丁人众眼花缭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中策集团老板。老板谈起与锦州啤酒厂合作生产“净瓶泉”牌啤酒时,说得头头是道,但听丁人众提及收购“无虑”啤酒之事时却是满脸茫然,他甚至没听说过东北的辽西有个无虑县,提起合作之事,更是连连摇头。香港是个讲效率的地方,丁人众不敢多耽误人家的时间。
  出了中策集团,丁人众心里这个骂呀,这个混蛋“鱼子酱”,弄一个假传真糊弄我,可惜了这么多年的积累,全让“鱼子酱”给掏去了。
  回到无虑,丁人众不得不换一种思维方式了,吃亏也好,吐血也好,不管怎么说,啤酒厂归自己所有了,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有了结果。
  又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还是从前的办公室,但丁人众的感觉却大不一样了,现在,这里是纯粹意义上的自己的办公室。窗台上的豆秧长得很旺,盘上去的菟丝子与他在香港看到的那些西方女子的秀发一般黄艳。丁人众将菟丝子摘下来,放在嘴里咀嚼着,直至全部吃净。这时,他唤来厂办服务员,下达第一条禁令:“把所有的花盆都搬走,今后,厂内不再允许存在黄藤子。”快到中午的时候,丁人众召集来了各个车间主任,宣布了第一条戒律:以后谁再敢说是企业的主人,谁就卷铺盖回家。接着,丁人众把大家留下用餐,吃饭的时候,丁人众很不客气地说:“从今天起,你们端的是我的饭碗。”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人员重组,糖化、前酵、后酵、灌装四个车间以及机关后勤维修等部门,加上矿泉水生产线,仅留五百多人,其余的人全部到销售公司。能卖酒的卖酒,能卖水的卖水,多卖多挣,少卖少挣,卖不出去,只能挣连粗粮都吃不饱的保底工资了,哪怕是饿死,也没人同情。
  整个无虑啤酒厂顿时人心惶惶了,生怕被丁人众裁到销售公司,美其名曰搞销售,实际上是变相的下岗。这些日子,人们发疯了似的四处托关系,企图打通丁人众,让自己留在原岗位。但丁人众不再是从前的丁人众了,谁发话也不好使了,这是自己的企业,是他花了二千九百三十八万六千六百五十六元一角七分买来的,他不想留下一个白吃饭的,哪怕这个人的工资每月不足二百元。
  不过,丁人众也不想自己得罪这么多人,他知道,夺了这么一大批人的饭碗,肯定会有人跟他玩命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把矛盾下放,把留人的权力分别交给了五个车间的主任。他们毕竟鞍前马后为自己效命多年,他不想让他们离开原岗。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是自己的挡风墙,必须充分利用他们。
  对于几名副厂长,丁人众却毫不留情。厂里的副职几乎都是县里派下来的,多少年来总是耍点儿小官僚,搞点儿小动作。这一次,除了留下一名自己提拔起来的副手充当总协调之外,其余的五名县里任命的副职全都去了销售公司,分别负责除本省之外的其他省份的销售。丁人众这样做,是为了给县里一个面子,否则他会开除这些副职的。丁人众有理由不喜欢他们,多年来,他们除了会挑别人毛病,什么本事也没学会。
  无虑啤酒厂现在只有一个厂长,那就是丁人众。丁人众的话就是圣旨,丁人众刚说完“今天好好做工作,明天不必找工作”,各车间马上当成语录贴了出来。原来,工人们骂啤酒厂是丁人众搞“家天下”,现在就是人家的天下了,再骂除非是不想在啤酒厂混了。
  丁人众清楚地知道,公布结果的日子将是自己最危险的日子,谁也不会甘心丢掉自己的饭碗,他必须防患于未然。
  月牙儿越来越白,夜也越来越深了,丁人众在城郊的水泡子旁坐了很久。同于子强一样,丁人众也在时时刻刻注意对方。只有丁人众明白,于子强为什么偏偏钟情于这块恶臭难闻的地方,几乎每夜都来这里站一站——那是对他父亲的怀念。
  月光冷冷清清,白月亮下面人的面目依稀可辨。于子强就是在这种月色里认出了等候着的丁人众,两个人便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沉默了好一会儿,丁人众说:“于县长,我去了香港的中策集团,你把我骗得好苦哇。”
  于子强满不在乎地说:“是吗?你骗我骗得也挺凶啊,业绩辉煌的企业,你居然能搞出净资产为负数,你调动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来压我,我这七品的小帽翅,可受不了那么多大官压。”丁人众说:“我也是不得已,几千万,简直是要我的命啊。”于子强一笑:“我根本没想要你的命,想要的话,不出一百天,你照样没命。”
  丁人众也是一笑,说:“你还想骗我呀。”
  于子强把目光投向远方,慢慢地,他又把眼光收回,紧紧地逼向丁人众。
  月光还是那样淡白,丁人众瞅不清于子强的眼睛,可他感到了丝丝寒意,不得不将目光闪向一旁。
  于子强说:“我没骗你,我是不想把无虑县搞成战场,你那二千万既没向别人借,也没向银行贷款,你是动用了自己的小金库。巨额财产来历不明啊。”丁人众怔住了。他立刻转移了话题,说:“你母亲身体好吗?”于子强说:“这还用问,你不是给她送去了四个儿子吗?你真有本事,连我的家庭隐私也挖出来了。”
  丁人众说:“我是无意间发现的。”
  于子强说:“难道啤酒厂不值三千万吗?我们已经优先你了,你何苦劳师动众地给我们施加压力?三千万,你管理好了,三年就能赚回来,这么大的便宜给了你,你还不知足?”丁人众说:“我是知恩必报的人,说句公道话,亏我没吃着,也没占着什么大便宜,我感谢的是你把机会留给了我,让我一夜之间成了中国的中产阶级。今天晚上我是特意来致谢的。”于子强说:“中小企业改制,政府轻装上阵,这是一个趋势,不用谢我,搞好企业多纳税,是你对社会的回报,也是对我的回报。”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4] [25] [26] [27] [28] [29] [30]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