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就在丁人众接近三菱大吉普的一刹那,苏雅和蓦地显现出来,枪口直逼人群中间的丁人众。苏雅和不想说任何话,也没必要说什么,丁人众不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
那一群人呆愣住了,突然出现的持枪人让他们的大脑出现了短路。苏雅和也迟疑了片刻,他迟疑的原因是因为发现了老厂长尹为群。尹为群正站在丁人众的身后,满脸笑容地僵在了那里。
老厂长怎能与丁人众为伍呢?这个念头在苏雅和的脑子里只闪了一下,现在,不容他想得太多了,机不可失,他抠动了扳机。
丁人众抢先那么零点几秒反应了过来,他顺势往地下一蹲,枪声就在他头顶炸响了。尹为群站在那里,愣愣地看对面的人究竟是谁,枪响的时候,他还在瞅那个人,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不是苏雅和吗,怎么糟蹋成了这个样子?也就在这时候,他觉得胸口一震,有种凉丝丝的感觉随之诞生了,他摸了一下胸口,摸出了一摊血,他仅仅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就倒了下去。
苏雅和一枪击中了老厂长的心脏。
丁人众在地上打了个滚,扭头就跑。苏雅和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枪打中的居然是老厂长,他愣怔片刻后,所有的恐惧与紧张便全丢了。他顺着丁人众逃跑的方向追过去,不断地向丁人众发射子弹,打得地面上火星四溅。
子弹很快打光了,丁人众却跑得没了踪影。苏雅和气恼地将枪一扔,跑向事先选好了的胡同。
丁人众顺墙根逃进酒店的后门,一头扎进洗手间,将门插死,屁股往角落里一歪,便瘫倒了。丁人众喘息了好一会儿,那个长着胡子的脏男人还在眼前晃动。想着想着,丁人众的脑袋才开窍,那个人不是苏雅和吗?
苏雅和没有走远,他潜入了啤酒厂的销售公司。
他手持一根铁棒,积蓄着愤怒的力量撬开牢固的铁锁,进去后一顿横扫,砸碎了无数箱啤酒。最后,苏雅和操起一把锋利的菜刀,扯过自己随身带来的具有祭祀意味的公鸡。公鸡惊恐不安地叫唤着,企图垂死挣扎。在苏雅和的脑海里,公鸡演化成了丁人众,他手起刀落,一下子斩掉了公鸡的脑袋。无头公鸡折腾到了那张遗弃的水床上,不断地打转转,一腔热血全喷在了水床上。
苏雅和走到一面白墙前,操起还在滴血的鸡头,用力写上一行血字:丁人众,我早晚得砍下你的脑袋。写完,他轻蔑地将鸡头弃在水床上,仿佛扔掉的是丁人众的脑袋。
公鸡的血流尽了,也停止了徒劳的挣扎。那些水红捏碎了的水果早已腐烂,整个水床被霉菌染成了腐败之色。公鸡流淌出去的血凝重地和这腐败之色融合在一起,硕大的绿头蝇率领着蚊虫们正在恣意地享受。
丁人众闻讯赶到啤酒仓库时,苏雅和早已逃之夭夭。望着墙壁上那行血字,丁人众的耳畔又响起令他心惊肉跳的枪声。丁人众直奔县公安局。他随身携带着一张十万元的支票,悬赏缉拿苏雅和。
苏雅和没有登火车,也没有上长途公汽。他知道,现在的通缉令几分钟就能发往全国各地,车站是最危险的地方。苏雅和搭上了一辆返回内蒙古的大货车,与杂货混在一起,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大草原。他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找到了一座蒙古包,他陪同这家主人,过起了孤独的游牧生活。
平平安安地度过了百余天,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四处游荡的牧民们又回到了定居所,苏雅和也跟着这家牧民回到了充满歌舞和欢乐的人间。经过几个月的调整,苏雅和被警察追杀、受鲜血淋漓的老厂长谴责的噩梦越来越少了。失眠的时候,他就想自己真是废物,丁人众都快把胸脯送到枪口上了,自己竟然没有打中。
回到定居点,眼前都是陌生的面孔,蒙古族人热情好客,根本没把苏雅和当外人,成天有人请他吃肥羊喝大酒。苏雅和不胜酒力,几乎天天喝醉。
有一天酒醒的时候,苏雅和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处在不断的颠簸之中,睁眼一看,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他的双手被铐上了,警车在崎岖的草原上奔驰,两个来自无虑县的警察把他卡在了中间。
苏雅和被押上了火车,开始了漫漫长途。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去,他要设法逃出去,宰了丁人众,自己死也值了。苏雅和开始动用自己的智慧了,他不断地对警察说,拉肚子了,必须上厕所。警察也不想把整个车厢弄得臭气熏天,就答应了苏雅和的要求。
进了厕所,插死门,苏雅和开始了他的逃跑计划。他很早就作好了被抓的心理准备,一截崭新的钢锯被他时时藏在鞋里。现在,他拿了出来,和着火车的节奏,一下一下锉动车窗上的铁栏杆。警察在外面敲着门,问还有完没完。苏雅和佯装肚子痛得厉害,让警察再等一会儿。就这样,苏雅和一路上不停地上厕所,渐渐地将那两根铁栏杆锉得仅仅相连一点点儿了。他就要远走高飞,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了。
最后一次将自己关进厕所,苏雅和选择的是夜里,他刚插死厕所的门,就迫不及待地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新钞票,叠成了窄窄的长方形。一路上,苏雅和不断地研究手铐的机械结构,他是理科大学的高材生,这么简单的机械原理怎能难得住他?任何机械都有缺陷,手铐也不例外。
苏雅和将新钞票插进齿孔,托起卡簧,一点一点往外带,这样,手铐一个齿一个齿地松落下来,直至彻底打开。苏雅和心情豁然开朗,他一用力,掰开了铁栏杆。打开车窗,风呼呼地从车外灌进,苏雅和的心怦怦地跳着,身体快速地探出车窗。
寒风猛烈地刮着,苏雅和的身体却热血澎湃。他悬在车体上,眼睛向下看去,他要选择一个平坦的地方跳下去。列车上的灯光在路基旁快速闪动,苏雅和无法看清哪儿是最佳跳车的地方。只能凭模糊判断了,苏雅和闭上眼睛,顺着列车前进的方向,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苏雅和有了一种十分美妙的感觉,他似乎觉得自己飘飘欲仙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像古代侠客那样,轻盈地飞檐走壁,易如反掌地手刃了丁人众。他在飞舞中发现了水红,他不计前嫌,携着水红,云游四方……
警察很久很久没有等回苏雅和,拼力敲着厕所的门,里面毫无动静,他们以为,苏雅和在里面自杀了,喊来乘务员,打开厕所的门。迎接他们的却是浩浩荡荡的寒风。
两个警察在下一站下了车,找到当地警方,沿铁路线寻下来,在两站的中间,他们发现了一摊血。顺着血迹向路基下寻过去,寻了二百多米,发现草丛深处躺着一个人,翻过身一看,正是苏雅和。
苏雅和的身体钢铁般坚硬。
惊悸过后的丁人众重新恢复了深居简出。丢掉了工作的付生民乞求起了丁人众,丁人众给他一个保卫科长,狗一样地使唤着。
告状事故虽然未酿成严重后果,但终是制止不及时,延误了接待首长。中央领导虽没说什么,但市里、县里的头头儿们还是感到了不好受。县里的班子将这桩过错以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记在了于子强的身上,联名上告信由地下转到了公开。市委书记、市长因为接待失误的事儿窝了一肚子火,开会研究干部的时候也就没人再说于子强精明能干了,很自然地要给他挪挪地方,至于究竟挪到哪个位置,目前还没有合适的空缺,等等再说吧。于是,于子强暂时被吊了起来。
消息公布后,县委书记陈文佐结束了在省城的“治疗”,也接受了市里“收拾烂摊子”的重任,奔回县里为于子强送行。就在城郊那个建成不久的人民广场上,陈文佐与于子强进行了他们在无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陈文佐说:“于县长,我养病才半年多,你就把县里治理得井井有条,真是年轻有为啊。”于子强说:“我不再是县长了,你就直呼其名吧。”陈文佐说:“于县长,在无虑做惊天动地大事儿的人,都是于姓的人,你不至于不了解文革前的于立法于县长吧?”
于子强从陈文佐的眼神里读出了些内容。他到无虑之前就有所顾虑了,三十年来他一直掩盖着和于立法的父子关系,原先怕的是受连累影响自己的前途,后来怕的是伤了父母的心,来到无虑后怕的是人们说他是回来报仇的。他的干部履历表上,从来没出现过亲生父母的名字,只有为数不多的至爱亲朋知道他的身世。现在,他不再顾虑什么了,功过自让人评说。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30]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