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面包车很快将尹为群送进县医院,医生诊断为急性心肌梗塞,晚来几分钟就没命了。
尹为群的病情稳定下来之后,医生又检查出来了其他疾病,糖尿病、肝浮肿、脾肥大,五脏几乎没有好地方了。丁人众没有出现在病床前,那样会加重尹为群的病情。
县医院的条件与水平有限,要想让尹为群得到更好的医治,转院是不可避免的了。丁人众亲赴北京,联系了最好的一家医院,找到了最优秀的心脑科医学专家。将尹为群安顿好之后,丁人众悄悄地找到了尹为群的妻子——那位总是逆来顺受,头发已经花白的瘦弱妇女。
丁人众双眼噙着泪,捧着尹为群妻子的手说:“老嫂子,尹厂长是我一生中最仰慕的人,他是我们啤酒厂的英雄,他是我们啤酒厂永远的厂长。”
尹为群的妻子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发生这么多的事。老尹生病的这些日子,她总像是在梦里一样,被人们忽东忽西地带来带去。
丁人众唤过随行的工会主席,接过五匝崭新的百元票子,放在尹为群妻子的床上,他说:“老嫂子,我们不能总守在老厂长的身边,以后老厂长的康复全指望您了,这五万块您先留着,医疗费不够的话,就让人捎个信儿,我会派人送来的。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我盼望老厂长康复了回到啤酒厂去,给我掌舵。”一番话说得尹为群妻子的心里热乎乎的。
第二章 搬“大树”回家
何玉莲迫不及待地要嫁给丁人众。
就连丁人众在啤酒厂上班的时候,何玉莲也穷追不舍,以核查税收为名,守在厂长办公室不肯走开。岁月不饶人啊,女人三十是个脆弱的年龄,何玉莲已经将丁人众抓进了自己的生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溜出去。
自从两个人的身体开了戒,情感也得到了迅速升华,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生理上,越来越感到难以割舍。丁人众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有人汇报厂里的事情,有人报送各种表格,有人报喜,有人报忧,还有人神秘兮兮地想利用新厂长报复某人。何玉莲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现场观察丁人众处理各种突发事件的能力,时不时为丁人众的机智会心一笑。
当然,丁人众也想早一点儿结束偷情状态,这种状态虽然很新鲜,也很刺激,但不能把它当游戏,那会毁掉前程的。何玉莲这种特殊身份的女人,是玩不得的,更重要的是,何玉莲对于他来说太重要了,她会给他的事业插上腾飞的翅膀,她的存在就是一种威慑,能给他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毕竟是农家子弟,卑微的出身决定了人们不可能无缘无故抬高对他的视线。
因此,他必须将大树搬到家里。
何玉莲就是丁人众的大树。
然而,丁人众实在难以向自己的妻子开口。对农家妇女来说,最残酷的摧残莫过于离婚了。离婚这个词在农村的使用率还不高,普遍的说法是被男人休了。人活一口气,谁能承受得了被男人“休了”的沉重打击?
虽然内心的决断早已作出,可真的从嘴里吐出这件事,丁人众还是觉得难上加难。那个叫乔素贞的女人,是对丁人众最无私、最忠诚的女人,虽然相貌平平,甚至略显木讷,可那是丁人众最坚固的基石。有了这个家,他满世界闯荡从无后顾之忧。
犹豫是男人的大敌,丁人众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他费尽心思得到的啤酒厂就可能丢了。用不了多少年就是下个世纪了,无虑县的干部们仍然没有意识到啤酒厂厂长位置的分量,把国家干部这个称谓看得重如泰山,其乐无穷地热衷于逐鹿官场,在县委书记那里争风吃醋。他们还不懂得资本的魔力,不知道下个世纪最强有力的入场券是资本。啤酒厂是什么?用不了几年,无虑县的人们就会明白,啤酒厂是无虑县一艘不沉的经济航空母舰,把握住啤酒厂就能把握住无虑县未来的经济命脉。现在,上天把这个绝好的机会送给了他,他要利用一切条件巩固自己的基础。
这天晚上,丁人众拒绝了与何玉莲的约会,他必须回家,安顿好自己的后方。未来的日子长着呢,何必在乎这一朝一夕的缠绵?
丁人众是驾车回村的。当秘书的时候,他就跟陈书记的司机学会了开车。来啤酒厂任职时,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副队长付生民,将这辆没收的走私车作为贺礼送了过来,虽然已经跑了十几万公里,但还不妨碍使用。厂长就得像个厂长的样子,像尹为群似的骑个自行车乱转,不但有损厂子的形象,也没法提高工作效率。
老父亲和妻子乔素贞还没有回家,两个不懂事的儿子将家里闹了个底朝天,满炕扔的都是衣衫。丁人众从不责怪孩子的淘气,最聪明的孩子往往最淘气。若自己年少时也像兄弟姐妹那样听话,现在肯定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摆弄那几亩地。
孩子们告诉丁人众,妈妈和爷爷上很远的山上采药去了。丁人众知道很远的地方是哪里,那就是无虑县所倚靠着的连绵起伏的大山,大山里的某些沟沟岔岔还保留着一些天然的灌木丛,那里面肯定有他想要的野生中草药。丁人众在无意间曾说过,现在的中药都是人工种植的,没有从前的药效了,想弄点儿野生的五味子又这么难。
父亲和妻子把他的话当成了圣旨,竟然去了百里之外的大山深处。
夜很深的时候,丁人众才等回了父亲和妻子。他们满身灰尘,一脸劳顿,衣服上挂着许多山枣刺,可他们还是把收获的喜悦挂在了脸上。妻子手中的布袋里圆鼓鼓的,装满了小果实,打开一看,全都是紫色的小豆豆,这些就是丁人众渴望得到的野生五味子。他要将五味子、菟丝子搭配着鹿茸、肉桂等泡在酒里,制成温补肾阳的药酒。
儿子难得回家一趟,父亲想要避开,让小两口好好团聚一下。丁人众唤住了老爹,他不想回避父亲,这种事是瞒不住的,干脆当着老爹的面儿把话说透。哪怕是老爹怒发冲冠,他也无所畏惧,老爹除生了他,一辈子也没对儿子负过什么责任,有什么资格对儿子的选择说三道四。
乔素贞的手还抚在五味子上面,低声说着:“明天白天晒一天,晚上再吃一宿露水,后天再晒一天,出了油,就能入药了。”
听了这番话,丁人众像吃了五味子,心里翻腾得什么滋味都有。可他必须硬着头皮把该说的话说出来:“爹,这次回来,我是和素贞办离婚的。”
乔素贞呆愣愣地僵在那里,那只手停在五味子上面不会动弹了。
老爹腾地站起来,骂道:“你还有良心没有?素贞为了给你采药,差点儿滚砬子摔死。”乔素贞的脑袋渐渐地走出了空白,她看了一眼丁人众,低下头继续弄手中的五味子,眼泪却哗哗掉下来:“男人进了城都会变的,我心里早有准备。”
丁人众的双手抚在乔素贞的肩头上,眼睛也潮湿了:“你贤惠,耐劳,本分,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女人。”
老爹骂道:“你放屁,这么好的媳妇你为啥不要?”丁人众说:“爹,你听我说。”
老爹说:“我是你爹,你听我的。”丁人众用一种很冷的目光紧逼着老爹,他不说话了,让老爹说下去。
老爹一时不知怎么说了,只是冲儿子吼:“不许离婚。”
丁人众赌气地说:“我不离婚了,我回来陪你们种地。”老爹说:“放着厂长不好好当,回家种啥地?”
丁人众说:“爹,你儿子没根没蔓,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容易吗?咱们老丁家祖祖辈辈守着几亩田,每年为几百斤度命粮几尺遮羞布拼命奔波,到我这儿总算爬出去了,你想让我和你孙子再爬回来吗?”
老爹嘟囔着说:“那也不能离婚呀。”
丁人众说:“你儿子现在做的是大事,没有个靠山,立不稳脚跟儿。”
老爹说:“老丁家祖祖辈辈没有休妻的,你真是让我没脸见人。”
丁人众说:“爹,人想活得比别人强,就得比别人多付出,你儿子每往前走一步,都是血和泪铺的。你无意间说的话,就可能被别人利用去,给挖个陷阱,没准儿会把你儿子的小命都送进去。”
老爹说:“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丁人众问:“老县长于立法做过亏心事吗?”老爹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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