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丁人众摇着头说:“于县长,砸了我的骨头我也凑不上四千万,既然您不想成全我,您就留下录音带吧,还有一百张活期存折的复印件,那里有一百条小尾巴,想拎谁就能拎出谁,没有这个,您这个县长可不好当啊。”
  于子强瞥了一眼丁人众:“这么说,第一百零一条尾巴就是我了。”
  “不能,我怎能做那种事呢。”丁人众解开自己的衣扣,示意身上没有录音机。
  于子强用犀利的眼光瞄着丁人众,问:“里面有没有陈文佐的声音?”
  丁人众语塞了片刻,反问道:“有怎样,没有又怎样?”于子强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实话实说。”
  丁人众半晌没答,想解释又咽了回去,有些时候,解释是无用的。谁都知道自己与陈文佐的关系是友情加亲情,不把陈文佐的声音放进去,于子强肯定不相信,真的把陈文佐搅了进去,又太对不起人家了。然而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一旦于子强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白流了。
  想到这些,丁人众咬了咬牙,从衣兜里摸出一盘录音带,混入了那一堆录音带里。
  于子强转移了话题,颇为关切地问:“陈书记身体好吗?”
  丁人众摇了摇头,说:“我哪里知道。”
  于子强说:“昨晚上你不是看他去了吗?”丁人众怔住了,于子强果然厉害,把他的行踪掌握得这么透。
  于子强用脚踢了一下装录音带的袋子,说:“我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我累了,想休息。你把它拿回去吧。”
  丁人众沉思了一会儿,咬着嘴唇说:“好吧,如果有一天您能让我清闲下来,我会把这些声音交给中纪委听,您不会反对他们轰轰烈烈地反腐败吧?”
  于子强也怔住了,看样子丁人众为了保住自己,孤注一掷了。搞“双改”的压力已经令他难以承受了,如果再加上针对自己身边所有的正副职以及市里的某些要员,搞所谓的反腐败,最后一败涂地的只能是自己。那些人上上下下经营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到头来,没准儿就会走上父亲的老路,反倒坑了无虑的人民。
  丁人众很从容地瞅着于子强。
  于子强疲倦地看了一眼丁人众,口气也软弱下来:“我会全面考虑问题,你回去吧,还是那句话,法人优先。”
  离开于子强的家,丁人众很高兴,他没有估错于子强的弱点,无论哪一级班子,都会把稳定当成压倒一切的大事来抓,于子强再争强好胜,也不敢在无虑摆满战场。
  何况,丁人众还有一张王牌呢——无虑县只有他知道于子强与于立法是父子关系,一旦火候到了,他一定能出其不意地打好这张牌。
  随着丁人众的归来,苏雅和的处境每况愈下。苏雅和慢慢地总结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无虑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他甚至口无遮拦地说,无虑县当官的瞎了狗眼,谁有本事往死里整谁,整死了于立法,整倒了尹为群,整跑了张迈,就连我这个小人物,也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整来整去整谁呢,都是整自己,让我舒心一点儿,我就能让“无虑”啤酒赶上时代潮流,丁人众排斥我,付出的是落后一代产品的代价。
  这些话当然能传到丁人众耳中,他向来瞧不起苏雅和的自命不凡,对此嗤之以鼻。
  苏雅和也想像张迈那样一走了之,他联系了几家啤酒集团,可是人家需要的是不仅仅懂酿造,还精通计算机,精通德语或法语,能直接与欧洲人共事的人才。苏雅和真是痛苦至极,若不是窝在丁人众手里、见不到外面的天地,他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苏雅和没有理由不憎恨丁人众,丁人众夺走了他美好的爱情,也毁掉了他的美好人生。要想找回自我,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了。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他将永无出头之日,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丁人众买下无虑啤酒股份有限总公司。这不仅是他苏雅和的愿望,也是大多数职工的愿望,当然更是老厂长尹为群的愿望了。
  苏雅和捏着老厂长的药单子,又一次来到那间他熟悉的斗室。苏雅和决定以老厂长的医药费为突破口,历数丁人众的种种劣迹,彻底让他买不成啤酒厂。
  老厂长知道县里准备将啤酒厂卖给丁人众,不用苏雅和动员,已经义愤填膺了。老伴想拦住尹为群,但已经无济于事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不让老头子把怒火发出去,没准儿会再把病憋出来。
  在小眼镜苏雅和陪同下,老厂长尹为群终于重回啤酒厂,找丁人众算账来了。
  这些年,尹为群之所以没找丁人众的麻烦,除了保护自己的尊严,不去跟小人计较之外,更重要的是不想看丁人众那张脸,他是怕一怒之下旧病复发,命没了什么都没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报过医疗费用。现在,他自己亲手缔造的企业要归丁人众这个跳梁小丑个人所有了,他怎能容忍?必须亲自出面找这个小犊子算账,否则,他这一生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尹为群重现在更名为总公司的啤酒厂大门前。有人看到尹为群怒气冲冲进了楼,便马上飞也似的跑进丁人众的办公室,替他把门反锁上了。
  尹为群敲不开门,大声骂着:“你算个什么东西,投机小人,投机小人。陈文佐的眼睛长在屁眼儿上了,只能看到狗屎,还能知道天上有星星有月亮?”
  尹为群拄着棍子,站在丁人众办公室的门口大骂不止。当厂长的时候,他都不忌口,现在更不忌讳什么了,尤其是面对丁人众。
  让人堵在办公室里骂得连门都不敢开,会让全体职工认为他无能。丁人众打开房门,撵出了那个给他通风报信又反锁了门的溜须毛小子,直面尹为群。敢于面对一切,才是干大事业的人。丁人众的脸色铁青,总经理的尊严让尹为群骂得一干二净。可丁人众在骂声中毫不动摇,仍然不答应给尹为群报销医药费。以后,无虑啤酒股份有限总公司的每一分钱都将是他丁人众的了,他不可能因为同情,或者其他原因,施舍出不该花出去的钱,何况尹为群还是个时刻与他为敌的人呢。
  资本的原始积累就是罪恶。丁人众用马克思的至理名言安慰着自己,他认为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没有过错,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就认可了,这是社会进步的动力。
  几名识时务的厂内保安上来了,尹为群自以为身上还像从前那样有着无穷的力量,奋力反抗着,实际上,他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保安十分轻松地架走了他。
  尹为群愤怒地喊着:“丁人众,你记着,你会付出代价的!”丁人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苏雅和挺身站立在丁人众面前,斥责道:“你怎么这样无情无义,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咱们公司的功臣呢?”
  丁人众逼向苏雅和:“谁是公司的功臣?我才是公司的功臣呢!‘无虑’啤酒的今天是我东拼西杀拼出来的,没有我几次力挽狂澜,咱们企业早就破产了,还能搞成年产量十万吨的企业?论贡献,他尹为群哪一年纳过三四千万的税?苏雅和,你给我听着,你再敢说三道四,我就开除你。小蚂蚱,你也敢炸翅?!”
  丁人众连珠炮般训斥着,根本不给苏雅和说话的机会。除了老厂长,丁人众不会允许任何人对自己发出不恭的声音。
  苏雅和眼镜里折射着泪光,恨恨而退。
  这天上午,于子强接待了县重点高中的几名资深教师。这几名教师几乎每年都有一两名学生考上清华、北大之类的重点大学。无虑虽穷,教育却不差,很多在外的无虑籍的人都把孩子送回来念书。
  几名教师温文尔雅地与于子强谈论无虑的古今,内容都与尊师重教有关。
  于子强很亲切地接待着他们,他知道这些老师的能量,他们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的各行各业,是无虑的一笔无形财富,他迟早要开发这笔财富的,所以,他必须善待他们。
  老师们谈来谈去,最后突然问起于子强,县城里的哪条道路不太影响交通?于子强立刻明白教师们的意图了。别的不知道,政府欠人家什么还不知道吗?老师们给他留脸面,没把请示游行线路的话直接说出来。
  于子强很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异常坚决地说:“给我半个月时间,解决拖欠教师的所有工资,我做不到,你们就去县城里最繁华的街道游行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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