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张迈说:“扣工资是应该的,赏罚不明还搞什么企业!”
丁人众说:“是不是这个月的钱不够用了?没钱吱声,可以让财会预支呀。”
张迈说:“哦,我明白了,秦二虎的工资就是这么预支出去的。”
丁人众意识到张迈知道了什么,可他的头仍被酒缠着,越想事情,头越痛,他把眼睛一闭,头靠在沙发上,说:“你是个直肠子,咋也学会了兜圈子?”张迈说:“近墨者黑。”
丁人众睁开了眼睛,瞅了一眼张迈,加重语气:“我说过了,别兜圈子。”张迈也加重了语气,说:“好,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丁厂长,你告诉过我们,有章不循是企业的大敌,厂长办公会上定好的事情,你本身就没执行,以后我们怎能以理服人,你这不是拿企业的前途开玩笑吗?让全厂职工讨论讨论,秦二虎的预付工资该不该追回来?”
这一番话让丁人众从醉意中彻底醒来,眼光锐利得能穿透人的胸膛,他斥责着张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要摆正你的位置,你的职责是维护一把手的权威。”
张迈说:“你的权威应该建立在严格的企业管理制度上来。”
丁人众满脸不耐烦:“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许过问,更不许更改。”
张迈说:“我不是想改变谁,我是摆事实讲道理。”
丁人众说:“你懂什么道理?有时候领导的话就是道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是顾全大局,你懂吗?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张迈遗憾地摇着头,声音弱了下来:“这要整垮啤酒厂呢。”丁人众的语调也降了下来:“你别杞人忧天了。”张迈说:“丁厂长,我这是肺腑之言。”
丁人众说:“别说了,实在睡不着,回去看看书,看书上对文明这个词儿是怎么解释的,有没有教过你深更半夜找人辩论?”
显而易见,丁人众烦透他了。张迈长叹一声,低头疾步而出。那晚,他伤心得一夜未眠,最后下了一个毅然的决定。
第五章 市场如魔鬼
丁人众做梦也没有想到,如日中天的啤酒厂会一落千丈。
先是酒类地方保护政策被彻底打碎了,就像林彪攻克了锦州,省外各类啤酒长驱直入闯进辽西走廊,势不可当地倾销进全省各地,就连无虑县也有了其他品牌的啤酒。面对来势汹涌的关外啤酒,丁人众也曾试图力挽狂澜,但采取了很多措施都失败了。
接下来,大米和麦芽的价格暴涨,啤酒的生产成本骤然增加。外地啤酒刚刚立足辽西,谁也不想因为涨价丢掉拼命闯进来的市场,反倒以赊销的方式取悦各县市的糖酒公司。
“无虑”牌矿泉啤酒再也不是皇帝的女儿了。由于大米紧俏,货款回款率低,银行紧缩银根……啤酒厂的资金空前紧张起来。
这些都是丁人众事先预料到了的,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张迈不辞而别。他本想依靠张迈的技术压缩生产成本,张迈这一走,无异于给他当头一棒。啤酒厂哪一个副职走了,丁人众都会愉快相送,唯独不能送走的是张迈。张迈的离开不仅仅是啤酒厂技术上的损失,也是丁人众人格上的损失。
丁人众凭着同省啤酒协会的交情,聘请来了一位啤酒工艺的高级工程师。随后,他将歌舞团的演职员充实到了灌装车间,刷洗回收的啤酒瓶子。歌舞升平那是啤酒厂有闲钱的时候,现在,丁人众不可能将这群戏子当祖宗养了。那群演员过惯了享福的日子,一个个都像自命不凡的艺术家,怎肯下里巴人似的洗瓶子去,他们大骂丁人众,骂足了骂透了,便树倒猢狲散,奔向市里几家刚刚兴起的歌舞厅,放下了国家干部的架子,做起了民间艺人。
水红没有走,她没有一技之长,不能给别人带来经济利益,那群“下海”到歌舞厅的演职员都不肯收留她。水红苦苦哀求丁人众,不要送她刷瓶子去。
丁人众没有辜负水红,这样花容月貌的女孩,若辜负了天理不容。前些时,水红受命陪丁人众搞应酬,临时秘书做得很出色,她总能恰如其分地给足他这个老板的面子,别人的女秘书跟老板嗲,水红也跟丁人众嗲,水红在歌舞团里见过各种各样的嗲,嗲得比任何老板的女秘书都有味道。丁人众对水红颇有好感,怎么舍得送她进灌装车间?他顺水推舟,将她留在厂办做秘书兼公关部主任。名声虽然好听,实际上,水红充当的不过是个服务员的角色,来了客人就端茶送水,给啤酒厂撑个花枝招展的门面。
接下来,丁人众实行了一个筹措资金的招法,名字叫做“厂内股份制”,说白了就是每名工人至少得拿出每股三千元的股金,年底按股分红,不交股金的职工放假回家,不发工资。全厂千余名职工,就算每人一股,也能集资三百多万,何况丁人众强制规定中层干部每人必须购两股以上。尽管骂声如潮,可职工们还是别别扭扭地交了钱。丁人众没有依赖银行贷款,解决了资金困境。
水红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歌舞团闹惯了,哥们儿姐们儿也把她宠惯了。不知怎么回事,啤酒厂的人都像是被机器同化了,居然无视她的美丽,这使水红感到一阵阵的空虚。幸运的是,丁厂长还有点儿人情味儿,可惜他太忙了,没时间发挥,而且经常处于焦虑之中。
水红很乖巧,经常用钥匙轻轻地打开会客室的房门,缓缓地走向躺在沙发上的丁人众。这时候,正在沉思的丁人众,睁开眼睛便看到近在咫尺的水红。逼近的水红格外美艳、清澈的杏眼,滑腻的鼻子,四处洋溢着青春的光华,就连鬓下汗毛孔里柔软的绒毛,也在昭示着不曾被人触摸的事实。
青春的美才是真的美,不用修饰,无需夸张。惊愕在水红美丽之中的丁人众,往往很长时间不能清醒。
水红说:“丁厂长,让我给您按按吧!”丁人众就听话地闭上眼睛。
水红快速地搓着自己那双小巧的手,直到将手掌搓热,才将手轻轻地抚向丁人众的脸。丁人众顿时像触了电一般,满身流动着春天般的温暖,随后彻底坠入了水红精心编织成的温柔之乡。
有了水红,丁人众感到浑身充满激情。
好久没回江山小区的家了,粮价暴涨和啤酒市场的突变,差点儿拖垮丁人众。所幸他在乱如麻团的事务中,终于找准了机会,寻到了理顺麻团的线头儿。他不仅变着法子解决了资金问题,还亲自让调拨大米入了库,缓解了燃眉之急。他很想倒在家里的大床上,狠狠地睡一回,把疲劳全都睡光。
一进家门,丁人众愣住了,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眼睛哭得烂桃似的徐娇。丁人众脱去外套,径直走进卧室,准备酣然入梦。
何玉莲一跃而起,满脸怒气地拦住丁人众:“徐娇怎么惹你了,凭啥把孩子的现金员拿下来?”
丁人众折回,坐在了沙发上,两眼一闭,脸上毫无表情,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徐娇也不说话,嘤嘤地哭出了声。
何玉莲继续数落着丁人众:“你太不像话了,孩子这么娇嫩,你就忍心让她到灌装线上当苦力?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丁人众仍然无视身旁渐渐加强了哭声的徐娇,只顾自己闭目养神。
何玉莲动怒了:“我跟你说话呢,别觉得你闷头眯着就没事了,告诉你,不把徐娇的现金员还回来,我跟你没完!”
丁人众这才睁开眼睛,他说:“你想到啤酒厂当厂长的话,让你姐夫下个令就行,何苦对我指手画脚的?现在,我是厂长,我们厂的事儿,你少管。”
何玉莲说:“怎么?来脾气了?现在,你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了?告诉你,丁人众,你对别人怎么着,我都不管,我把徐娇当成自己的孩子,徐娇的事儿我不但管,还要一管到底。”
丁人众说:“想管,你就把她领走,啤酒厂不是养大奶的地方。”
何玉莲说:“秦二虎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不处分他,徐娇这么老实的孩子,你怎么这么狠地整她?”
丁人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你让她自己说,她老实吗?你问问她,啤酒厂哪个人每月能有一千五百元的利息收入?她动动笔,就可以让啤酒厂的钱为她挣钱,就能让啤酒厂断粮少米。她张张嘴,就能把我管技术的副厂长气个半死,甩手走人了。她差点儿让啤酒厂停产,差点儿让全厂放假。我送她进监狱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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