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戎装女人

作者:刘 静




  话题是从吕师在健身房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开始的。吕师把自己的困惑和疑虑、痛惜和伤感,一股脑儿地说给刘敏听。似乎刘敏是她的长官,而她需要从刘敏那儿得到指导和教诲一样。这是一种讨论问题的姿态,同时也把敞开心扉的氛围给制造出来了。刘敏不知不觉就卸下了拘谨,进入到跟主任平等对话的状态中去了。
  刘敏说:“主任,那天连长跟我说,边干事说我们连没有好看的,我俩笑了半天。但晚上我却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着,不知为什么,就是心里不是滋味。我也听说过,说过去咱们连是鲜花盛开的村庄,看着舒服闻着香。现在,这种说法早就绝迹了。我有一次到团里开会,我过去连队的指导员跟我开玩笑,说我现在是今非昔比啦,说我手里满把的牌,除了年轻这一张主以外,没有一张好牌,一手的副牌。当时我心里就不舒服,但又无话可说。有时我在讲台上上大课,上着上着就会走神,我就在心里头纳闷:全国各地,五湖四海,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她们都跑到哪去了?是我们招不上来,还是她们当不上?我就想起我在军校里读过的一本书,书名记不大清了,好像是叫《谁来保卫共和国》,我认为作者分析得非常有道理。现在,我们国家谁来当兵?换句说法也行:我们军队现在都招了些什么样的兵?是我们国家最优秀的青年吗?显然不是。聪明的,学习好的,都考上大学读书去了:漂亮的,长得好的,也都利用自身的优势挣大钱去了:剩下的,有本事、有门路的,都找到比较好的工作就业了:再剩下的,才参军入伍当兵来了。男兵比女兵还要好一些,他们参军更容易一些。而女兵呢?因为招得少,数量稀罕,所以基本上不面向社会公开招,而是被征兵办划为指标,照顾方方面面的关系了。那么,这些关系把这些指标拿到手里,又都给了什么人了呢?那就太杂了,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从连队历年的花名册上,就可以看出兵员成分的变化来,很大的变化。我看过连队历年的花名册,以前主任你们那时的花名册,姓名后边的家庭成分一栏里,基本上是一水的“革军”两个字,甚至还有两个元帅的女儿,大将、上将那些将军的女儿就更多了。将门出虎子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这些人至今都很有名,她们也一直以在我们连队当过兵为荣,我们也一直以她们曾经是我们连队的一员为荣。后来,成分慢慢有了变化,多了起来,但也基本上都是“革干”和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家庭住址基本上都是省会一级的大城市,中等城市的都不多,更不要说县城了。您再看看我们连队现在的花名册,省会城市的兵一个也没有,都是些叫不上名来、没听说过的小城市,都是近几年来县改的市。干部子女有,但很少。我刚来时,连里还有一个四川边远城市军分区副司令员的女儿,当年就调走了,调回成都去了。现在我们连里的兵员大部分是什么情况呢?是那些能拿到指标的头头脑脑的身边工作人员的孩子,是他们在农村老家的远的和近的亲戚、朋友的孩子。比如,司机呀、食堂的大师傅呀,以及一些非常一般的工作人员考不上学的孩子。还有,数量不大的农村兵,她们或是考不上学,或是上不起学。我们连现在还有一个叫王美玲的农村兵,三个弟弟妹妹连学都上不起,还是我们连队干部们一起资助上的学。另外,还有一个部分,是父母发了点小财的小商小贩小暴发户。前几天我们三分队一个战士家长来队,我去招待所看望时,给他介绍他女儿的表现情况,他竟然一句也听不进去!也不知是炫耀还是吹牛,说他正在给他们县法院盖宿舍楼,已经跟院长说好了,他女儿当两年兵就回去,回去就直接进法院上班。主任您说,这样的家长,你怎么跟他们沟通?怎么共同联起手来教育好他们的孩子呢?
  “再说现在这些兵吧。原来当兵的,对入党的要求多强烈呀。当兵几年入不了党,是件很丢人的事,都没法回家向父母交代。现在有的兵呢?入不入都无所谓了。她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就是在部队入了党,回到地方上,她们该把组织关系落到哪里呢?用她们的话说,我们连转正的地方都没有,没人给我们转正,我们入党有什么用呢?哎呀!想起这些,心里真是憋得慌!怎么办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指导员怎么当才好呢?没办法,只好从头开始,从ABC开始,从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开始,一点一滴地教育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刘敏不知是说累了,还是说得太沉重说不下去了,停在那儿不吭声了。吕师也一时没了说话的欲望,心里头沉甸甸的,比闷闷不乐地下楼时还不好受呢。
  正相对无言地难受着,吕师从窗户上看到连长齐娅莉领了一群人进了小院。看年龄,岁数都不小了:看肩牌,级别也都不低。吕师仔细看了看,这些人都眼生得很,一个也不认识。心里头就有些纳闷:这又是哪路的神仙,没事干跑到女兵连来看新鲜来了。
  吕师在连里当指导员时,打心眼里不愿接待这些八竿子也挨不着边的闲人们。他们大都是慕名而来,来看这个清一色的娘子军连,是图新鲜看热闹的。陪着这些闲人上上下下地转,还要对他们提出的内行或是外行的问题一一作答,心里真是不胜其烦。那时,连队还是名副其实的鲜花盛开的村庄,那些闲人打着参观先进连队的幌子,其实是来一饱眼福的。
  齐娅莉领着闲人们一进门,就大声喊文书,问:“文书,指导员起来了吗?”文书小声跟她说了什么,她就一阵风似的进了主任的房间。
  她先是冲主任笑笑,又对刘敏说:“指导员,我半路上截了些财神来。总政文化工作站的人到咱们团来搞调研,跟集训的连长开座谈会。我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不是管文化用品配发的吗?咱们连的彩电和DVD不都贴着他们的不干胶吗?我就好说歹说地把他们拉到咱们连来参观,看他们能不能帮咱们把健身房给搞起来。我已经让人布置了,但愿能打动他们。你和我一起陪他们上去吧,我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你再去添把火吧。”
  吕师听她这么一通说,想起了健身房里那些“充饥”的饼,不禁笑了起来。她笑着对刘敏说:“快去吧,快去烧火吧!”刘敏早就有点坐不住了,主任刚一表态,马上把大檐帽戴上,跟连长兴致勃勃地跑出去了。
  没出一刻钟,齐娅莉就回来了,她喊文书给她开房门,说自己的钥匙落到团会议室了。她的声音跟刚才不大一样,透着无精打采的扫兴。吕师一听她这动静,就知道她指挥在水泥地上画得那些“饼”白画了,就笑着喊她过来。齐娅莉又是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她一进屋,就摘下大檐帽,额头上竟然冒着热气,可见刚才忙活得不轻。
  主任笑着问她:“怎么,出师不利?”
  齐娅莉一屁股坐到刘敏刚才坐的椅子上,用帽子当扇子扇着风,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是棵大树,就能结果子。哪里想得到,这些大校上校们,手里一点权也没有!我们团的宣传股长说他们是丫环腰里别钥匙,光当家不主事!看样子,在大机关干真没啥意思,都那么大干部了,还是拴着钥匙的丫环,我都替他们没意思!马上就没情绪了,也懒得再陪他们转了。呆会儿我该挨指导员的骂了,可怜她现在正在荣誉室里给丫环们白费口舌呢!”
  吕主任正笑着,文书就探头进来,叫连长接电话,说是团里贺副政委找她。齐娅莉马上起身,又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一分钟都不到,齐娅莉又刮了回来,刚说了句“贺副政委问您在不在”的话,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她就猜道:“可能是副政委的电话。”吕师一接,果然是贺建国。
  贺建国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主任,您现在有空吗?我想现在过去跟您汇报一下思想。”
  吕师顿了一下,只好说:“我没事,你来吧!”
  齐娅莉见主任在想事,赶忙退了出去。
  吕师坐在那儿想不太明白:他来找我汇报什么思想?莫不是陈昆找他了?有这种可能。换了别人,万不会如此鲁莽地行事,但陈昆却极有可能这样一不做、二不休。他大概是太信任贺建国了,太想任用他了。但他怎么就不想想别人呢?怎么就不替别人着想呢?那毕竟是一种猜测,是对贺的猜疑。站在贺的角度上,自然会非常反感这种猜疑,有没有那种“猫腻”他都会反感。如果有,他会恼羞成怒:如果没有,难道人家能解释两句就能算完吗?这种要命的事,有谁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那么简单轻松地完事?换了谁,都可能、也可以不依不饶的。贺建国可能会这样,难道换了吕师就不可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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