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戎装女人

作者:刘 静




  父亲吃饱了饭,并不离饭桌,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吃饭。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当他的目光落到女儿吕师身上时,想起了什么,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吕师说:“吕主任啊,麻烦你这么多天了,你辛苦了。我也出院了,你也收拾收拾该上班了吧?年底了,部队这么忙,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老伴在一旁说他:“闺女不是孝顺你嘛!不是专门休假伺候你嘛!”
  老爷子大声地说:“这不是说嘛?我出院了,她可以去上班啦!你懂什么呀,部队上越是年底越是紧张!老兵复退、新兵下连,年终总结,她一个政治部主任,能不忙吗?”
  李念在一旁多嘴:“姥爷,我妈已经不当总站的政治部主任了,我妈现在调到部里了,虽然现在是副主任了,但现在我妈的规格比过去高多了,是不是妈?”
  父亲有些意外地望着吕师,吕师只好对他说:“噢,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呢。”
  父亲问:“哪的副主任呢?”
  吕师只好说:“编研室的。”
  父亲也“噢”了一声,“噢”过之后就不再出声了。父亲又坐了一会儿,说自己累了,就和老伴一起回房休息去了。
  别人刚收拾完厨房,刚到客厅里坐下想喘口气,明可宁就挺着大肚子站在客厅门口说:“我怎么肚子疼?”
  吕军马上说:“活该!上午那西瓜那么凉,不让你吃不让你吃的,你听了吗?你看你那点出息,看别人抢着吃,你就急,也去抢着吃!就像不吃就吃大亏了似的!”
  客厅的人都笑了,连挨训的明可宁自己也笑了。她笑着说:“我去蹲会厕所吧,但愿是拉肚子。”
  不到十分钟,她就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了,她堵在客厅的门口说:“坏了!我怎么下边出血了?我一用力,血就流出来了!”
  客厅里三个生过孩子的女人两个大吃一惊,一下子跳了起来,吕军一迭声地问:“多不多?多不多?”吕师没好气地说:“问她多不多干吗?多不多也得上医院呀!”
  人家明可宁是要在外资医院里生孩子的,她的围产保健一直是这里的中国的土大夫和外国的洋大夫们做的。吕师和吕军是头一次进这种医院,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哪里是医院呢?简直就是宾馆,星级宾馆,五星级的!
  在车上明可宁就给医院打过电话了,医院的相关人士早就等候在大门口了,打头的还是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洋大夫,而且是个男的!明可宁一下车,就如同明代瓷器一般,被扶到一张带轮子的车上,被若干人围着,不知被推到哪里去了。
  吕师和吕军被漂亮的导医小姐引到一个豪华讲究的休息室里,里边用来打发时间的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跑步机,大概是供坐立不安的人在上边走步吧。
  导医小姐温婉地告诉她俩,她们在这里看看电视杂志什么的,放心等待就行了。她们会随时通报情况的。导医小姐又弯下腰来问二位想喝点什么,说这里喝的东西应有尽有。
  俩人都要了茶,导医小姐端上后,就轻轻地退出去了。吕军喝了一口茶,无限感慨地对吕师说:“吕师啊,看出来了吧?看出有权好还是有钱好了吧!”
  吕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里分明有不同的看法,但吕师没说。这种看法能说吗?能去刺激吕军吗?吕军在明可欣走后,能尽弃前嫌地跑回去跟马忠臣破镜重圆,除了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缘故,难道就没有权力的缘故吗?
  吕军又说:“吕团这个家伙,早不喝醉晚不喝醉的,偏这个时候喝醉酒!他真没资格当这个父亲!”在来的车上,明可宁不但给医院打了电话,还给吕团打了电话。今天吕团要请一个特别重要的关系吃饭,否则他也会到医院去接父亲的。他不接手机,连续打了三个都不接,明可宁又打司机小伍的手机,才知道吕总已经喝多了,都喝吐了,倒在饭店的沙发上起不来了。当时明可宁生气地骂他,吕军听了还不愿意,说她,谁知道你现在就开始折腾了?你离预产期不还早着吗!
  吕师有些担心地问吕军:“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吕军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问题,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地说:“没事!没问题!你没听说过七活八不活吗?”
  吕师说她:“你哪来这么多民间的说法,有科学道理吗?”
  吕军并说不上什么科学道理来,但吕军说的也很有道理,有哲学道理:“没道理还能代代相传吗?”说到民间说法,吕军想起了民间那句“迎客的饺子送客的面”的说法,就把今天吃错了送客的面的事说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为什么,吕师听到给父亲吃错了送行的面后,心里格登了一下。她心里想:最近家里的人嘴都邪了,都变成乌鸦嘴了,说什么,什么中:李进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他给说中了:吕团说,我看你这个政治部主任算是当到头了,也让他给说中了,这次经过明可宁提醒、吕军核实的民间说法,可千万别让她们给说中了!
  心里正别扭着不舒服,导医小姐就进来通报了个好消息:“产妇正在检查当中,刚做完了B超,情况尚好。B超上清楚地显示,是个男孩。”
  吕军一听,长长地出了口气,也不知是听了大人的情况好的缘故,还是听了孩子是个男孩的缘故。她开口一说话,吕师就听出她是因为后者了,是因为明可宁的肚子里是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孩!
  吕军高兴地对吕师说:“怎么样?苍天不负有心人吧?”听她那口气,像这个儿子是她这个有心人给人家的似的。
  吕师不忍扫她的兴,只好给她锦上添花:“托你的福!你从开始就伺候起月子来了,还要伺候到孩子周岁,你感动了上帝!”
  吕军高兴地笑出了声,好像她真的感动了上帝似的。吕师原本对生男生女无所谓,但受了吕军的影响,也高兴得不行,把刚才心中的不安忘得一干二净了。
  吕师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家里的号码:一接,是儿子的声音。
  儿子李念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妈,不好了,姥爷好像快不行了!干休所的医生都来了,救护车也来了!他们说姥爷可能又脑溢血了,比上次还严重!要送姥爷去301了!你快直接到医院去吧!”
  
  吕师赶到301医院急诊室的时候,在人来人往乱糟糟的走廊里,吕师远远地看到家人们围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听他说什么,吕师紧跑了几步,听到了一个结尾:“希望几乎是没有了,家属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小护士探出头来喊:“吕振堂的家属,你们来看看病人吧。”
  吕师一听,腿一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站在她一边的马忠臣急忙扶了她一把,李进挤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一只冰凉的手。抢救的医务人员都退到一边去了,给进来的家属让开了地方。
  吕师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一只手。父亲的手也很凉,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吕师的心都凉了。
  弥留之际的父亲,几乎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这一口气若游丝的气,从父亲微微张开的嘴里,艰难地往外吐。吕师只看到父亲艰难地向外吐气,却不见父亲往里边吸气,眼泪从心底里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吕师多希望这是在做梦啊,做一场可怕的噩梦!这怎么可能呢?几个小时以前,父亲刚刚出院,父亲还一连吃了两碗手擀面,父亲“还是家里好”的感叹,还在身边如此清晰地回荡着呢!可眼前的父亲,却说走就要走了,马上就要走了,远远地走了!马上就要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吕师听到继母悲怆的哭声,她哭着喊:“老吕呀,你这是干吗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连句话也不留呢?你不是睡觉睡得好好的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呢?你不是吵吵着回家过年吗?你哪怕是过完这个年再走哇?哎呀,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吕师的眼泪,在继母的哭诉中,汩汩地往外淌。她也想像范阿姨这样,大声地跟父亲说点什么。可是,她觉得自己张不开嘴,不会这样哭诉。她是多么想伏在父亲的胸前,大声地对即将离去的父亲说:爸爸,我爱你!可是,都到了这种时刻了,她还是张不开这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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