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戎装女人

作者:刘 静




  “吕军,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比他们都懂事。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喊我爸,他们却一直不喊你母亲妈。这就是差距,做人的差距。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孝顺你的母亲,她这一辈子,受了很多委屈,她不容易。你有条件,你要让她安享晚年,拜托你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你要原谅你的父亲,他毕竟是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你的亲人。再说,一个人心里,装着那么多的怨恨,能好受吗?因此,爸爸希望你,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好不好?”
  吕军早就泣不成声了,她泪流满面地叫了声“爸!”双手捂着脸,双肩抖动着。
  吕军的母亲范桂兰也忍不住了,两只手左一把、右一把地抹起了眼泪。吕振堂看了她一眼,不满地说:“怎么搞的,还真开成追悼会了?”说完,就端坐着不动,等着安静。
  终于安静了,吕振堂接着点名。
  吕团。
  西装革履的老五吕团和他漂亮时尚的老婆明可宁,老老实实地肃立在父亲面前。
  吕振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俩,好半天不说话,把这两口子难受的,也情不自禁地互相打量起来。他俩想知道,他们什么地方不入父亲的眼,不合父亲的意。
  吕振堂终于开口了。
  “你俩当过兵吗?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你俩这从上到下,哪有一点兵味呢?看来,你俩闹着转业是闹对了,再继续留在部队,怕是要给部队添乱了。”
  明可宁忍不住叫了起来:“爸,我俩怎么啦?就这么不入您的眼吗?转业离开部队也成罪过了?一大家子干吗非要都挤在部队里,将来连个退路都没有!”
  “退路?你要退路干什么?在战争年代,有你们这种思想,非当逃兵不可!吕团,你告诉我,你那个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就看不见你干正经事呢?今天大酒店,明天高尔夫,天天吃喝玩乐,怎么还能挣到钱呢?我听说,你坐的车,是什么窝里窝,比政治局常委们坐的都高级,这合适吗?你哪来那么多钱?你不是在搞什么违法活动吧?”
  可宁真的恼了:“爸!怎么跟别人都那么声情并茂,说得大姐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啦?您老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如果没有,请把东西给我们,我们就谢安了!”
  身后有笑声,是吕军的儿子马天赐带的头,其他孩子就放开胆子笑,“追悼会”的气氛开始变味。
  吕振堂并不给他们东西,而是接着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俩了。我们吕家,能出格的,恐怕也是你俩。你看你们俩,老大不小了,孩子也不要,饭也不做,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将来你们老了怎么办?谁给你们养老送终?”
  高中生马天赐在一旁叫喊:“姥爷,将来我给小舅和小舅妈养老送终。”
  吕振堂皱着寿星眉问:“你凭什么给他们养老送终?”
  马天赐继续乱说:“小舅有钱,我可以继承他的遗产。”
  吕师的儿子李念也跟着起哄:“我也养老送终!我也继承遗产!”
  在这种气氛下,吕振堂只好对眼前的两口子长话短说:“你们不要以为,脱了军装就万事大吉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对你俩只有一个要求,你俩听好了:你们要报名参加预备役,一旦台湾打起来,你俩都要上!”
  马天赐又叫:“姥爷,可不敢让他俩上前线,他们会当逃兵的!”
  大家终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逃兵”两口子都跟着笑了,“追悼会”的秩序乱了。
  控制不住局面的“追悼会”的主角有些生气,喊了声“散会!”就起身走人。女儿吕师的儿子李念不干了。
  初中生张开双臂挡住吕振堂,有些气愤:“姥爷,怎么就完了?还有我妈呢!”
  吕振堂一想,可不,把团以下的人员都清点完了,竟把师一级的给忘了,这真是个不小的疏忽。
  “逃兵”吕团上来,拍着李念的头说:“念头,你妈是师级干部,你姥爷也是师级干部,同级干部怎么点?没法点!”
  吕副参谋长的老眼一瞪,带老年斑的老手一挥,大声说:“放屁!谁说同级没法点?老子现在就点!”
  可惜,再点,气就不那么足了,也不那么正规了。
  吕师,吕主任。
  老六吕师,带着丈夫李进和儿子李念最后登场。
  吕振堂笑眯眯地望着亲生、也是最得意的女儿,语气都不一样。
  “吕师,你今年45岁了吧?副师三年了吧?一个女同志,在部队干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女儿,你辛苦了!爸爸希望你再加把油!咱们吕家,满门军人,出不了个将军,你爸我不甘心。”
  女“逃兵”在一旁多嘴:“咱家怎么没有将军,我大姐夫不是啊?”
  吕振堂的手一摆:“那不算!那是人家马家的,不是我们吕家的,我要的是正宗的、带吕字姓的将军!本来,我是寄希望于儿子的,儿子不行,我就只有拜托女儿了。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你吕师就替父了心愿吧!加油!女儿,努把力,再登几个台阶。我们军队又不是没有女将军,她们行,你也一定行!”
  没等吕师表态,她儿子李念就抢着替她表态了:“姥爷,恐怕有点困难,我妈都更年期了,你见过更年期的女将军吗?”
  一屋人大笑,这次,连被“追悼”的本人都笑了。他把手里最后一个纸袋塞给女儿,敷衍了事地说:“收好,留个纪念吧!”
  我党忠诚的党员、我军优秀的副参谋长、83岁的抗日老战士吕振堂同志的“追悼会”,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不过,所有与会人员都注意到了,老爷子没点老四吕营的名字,从始至终,连个边也没沾。
  吕家从班、排、连、营、团、师、军按等级序列排下来的链条,从营那儿断开。按说,排早在29年前就牺牲了,链条应该从排那儿断。但因为老爷子的意志,排的链条始终跟这个家庭紧密相连着:而营在日本东京活得好好的,也是因为老爷子的意志,营却被这个家庭扫地出门了。就像有文化的人阐述的那样:有的人活着,但他早已死去:有的人死去,但他却始终活着。
  吕家的排和营两兄弟,正是这种颇有哲理的写照。
  
  周末的傍晚,吕师回到家时,楼道里已经有炒菜的香味了。吕师在总院病房里泡了一天,筋疲力尽不说,肚子也早瘪得贴到后腰上了。
  吕师推开自家的门,这套四室一厅标准的师职房里,一点油烟的气味也没有。吕师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除了无色无味的空气,什么味也没有。噢,吕师想起来了,丈夫李进在生气,在生她的气。
  卧室的门紧闭着,李进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电视。这是李进生气的套路,也可以说是模式,无声无息的气,有些像古代的怨妇。儿子的门紧关着,李念肯定在上网。青春期的儿子,只有两种时候是安静的:一是睡觉,二是上网。如果他在写作业,听到任何一点动静,他都会跑出来看热闹的。
  吕师去开儿子的门,门锁着,吕师瘪着的肚子有了生气,她用力捶了两下门,大叫:“李念!开门!”
  李念开了门,脸色不太好:“妈,你不会文明一点吗?别人进你的办公室,也是这样砸门的吗?”
  吕师白了他一眼:“文明?我跟你还用得着文明吗?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锁门!在自己家大白天锁什么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李念气得把门大开,嚷嚷:“你进来搜吧,看能搜出什么见不得人的!”
  吕师才不会进去搜呢,但也决不退让:“没有见不得人的锁什么门?”
  李念接得更紧:“锁门就一定是见不得人吗?那门上安锁干什么?”
  吕师盯住儿子挑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家里安锁,基本上应该属于摆设,没有实际用途。”
  李念跟得更快:“那你和我爸屋里为什么动不动就锁门?难道你们是在里边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吕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就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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