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戎装女人
作者:刘 静
第十九章
转眼要过春节了,一个新的春天即将开始。
吕师的命令和杨新光的命令是一起下的。
吕师平调到部里的编研室任副主任,而杨新光则如愿以偿地提升到二团当了政委。
有一个段子,是说领导找一个要退下来的老干部谈话:老×呀,听说了吗?好人哪!不容易啊!就这么的吧?!
跟吕师谈话的是部里的政治部主任韩根生。韩主任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也是个风趣幽默的人。他把这次比较难谈的话,很容易、也很轻松地就谈完了。他握着吕师的手说:“吕主任,对不起,以后要称呼你吕副主任了,恐怕你要调整习惯一段时间了。你的为人和工作是公认的,没什么可说的。服从工作需要、服从组织分配吧!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工作了,交流的机会很多,我们在工作中多交流吧。你看,你有什么看法和要求,也可以提嘛。”
吕师说:“我没什么要求,我服从组织安排。只是,只是我想先休假,休整一下再来报到上班,不知行不行?”
韩主任马上连声说:“行行!怎么不行,太行了!你休吧,休完再说吧。”
十分钟不到的谈话,令吕师如释重负。她出了部里高大气派的办公大楼,在刺眼的阳光下眯起了双眼。世界在她的眼睛里马上就变小了,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她长长的嘘出了一口气,心想:谢天谢地,好在没听到那种打哈哈的四句话。
其实,按吕师当前的心境,她既不想听不负责任的哈哈声,也不想听太负责任的鼓励声。这样最好,简单明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是谈话的艺术,也是艺术的谈话,真是一级有一级的水平啊!既然这种过场非走不可,那么,韩主任这种蜻蜓点水似的谈话是再好不过的了。顶多是令吕师心里起个漪澜而已,而不会令她反感地翻江倒海,难道不是吗?
看来,杨新光的准备工作,比吕师的“紧锣密鼓”还要早。吕师的工作还没有交接完,他已经要到二团去走马上任了。
杨新光到所有总站领导的办公室都道过别了,感谢了所有首长对他的信任和栽培,唯独没有到他的顶头上司吕主任这儿走这种过场。
吕师对此并不介意,也不反感,难过还是有一点的。毕竟当了他这么多年的领导,对他的帮助和支持也不算少,也不算小,就是最后这锤子买卖没帮他吆喝,他就对自己的意见这么大。可见这世界上,最难交的还是人心哪!
其实,他不来跟自己道别更好,来了他跟自己说什么呢?以杨新光的个性,违心的话是万万不肯说的,难道两个人只是道声别,说声再见吗?那样岂不更难堪吗?这样也好,大家心照不宣地各奔东西,以后再见了面,就是路人了。
这点,吕师不得不服北大毕业的丈夫李进。他虽然经常是纸上谈兵,但这次纸上谈得多么精彩、多么到位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吕师这只绿色的螳螂,被身后的黄雀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了,而人家杨新光这只走运的蝉,却要展翅高飞了!精彩吧?到位吧?讽刺吧?滑稽吧?
陈昆说:“吕师啊,吃顿欢送的饭吧?咱们好合好散吧!”
吕师一口回绝:“免!不吃那顿饭,也能好合好散!还是把这顿饭钱省下来给我的娘家吧,她们健身房的器械已经坏了快一半了。就算是我从嘴里省给她们的吧,也是我离开总站提出的唯一要求。”
陈昆说:“看你说的,怪可怜的,我心里更难受了。饭要吃,唯一的要求也要满足。你今天晚上吃了这顿饭,我明天一早就让人把十万块钱的支票给你的娘家送过去,这总行吧?”
吕师笑了,说:“这也不行!饭我是肯定不吃的,支票你是一定要送的!咱俩这点交情都没有,我会比你还难受的!”
陈昆只好说:“好吧,咱们两个难受的人就各让一步吧:你不吃集体送行的官饭,我个人一定要掏钱请你吃个私饭,用我陈昆工资卡里的钱,保证不开发票,咱们吃一顿干干净净的告别饭,这总可以吧?”
吕师说:“这倒可以,不过范围越小越好。”
陈昆说:“还是咱们那个裴多菲俱乐部的成员,另外再加上老王呗。老王是一定要叫上的,否则,他的难受比咱俩加起来都厉害,那都不是难受了,而是伤心了!”
吕师说:“叫就叫呗,哪这么多废话呀!”
陈昆都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说:“那就吃西餐吧?咱们带着农民兄弟到建国饭店去开一次洋荤,你说行吗?”
吕师笑着说他:“你先别说大话,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出洋相呢!”
陈昆点头称“是”,说:“可不!上次我穿西服,还让人家给我指出领带打的有毛病呢!”
到了建国饭店,坐到了西餐厅专门预留的桌前,陈昆有些遗憾地说:“吃西餐就是这点不好,很少有单间,私密性太差。”
江山马上用白眼翻他,嫌他丢人,说他,却把全中国人民一起捎上说:“中国人的臭毛病就是多!吃饭就是吃饭,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说事,而且还都说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越是高档的饭店,包房雅间就越多。那哪是吃饭的地方啊,简直是搞阴谋诡计的地方!我要是掌了权,一定要立个法,吃中餐的地方一律不许设包间!”
王恩江马上赞同这个提案,说:“我赞成,举双手赞成。你最好再加一条:中餐厅一律不许开灯,要点蜡烛。”
大家都笑了,因为这里的灯光调得很暗,每张餐桌上都点着蜡烛。西式的蜡台上插着笔直的白蜡,又好看,又有情调。
陈昆把点餐的任务交给了江山,给她戴高帽说:“江山,你是从国外回来的专家,你来点吧。”
江山说:“你真是给我出难题,你今天要是公款请客的话,我来点餐也就罢了。但今天是用你自己的工资卡请客,而且还声明坚决不开发票,你这不是为难我吗?点多点少、点便宜点贵都不合适。”
陈昆说:“这有什么为难啊?你没听过那首糟蹋我们的打油诗吗?说我们是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碰什么的。你就放心大胆地点吧,我虽然做不到老婆基本不碰,但工资基本不动还是能做到的。我老婆一个人挣的钱,比我三个还多,足够养活我们一家三口了。我老婆动不动就骂我是吃软饭的,在家的脾气大着呢。要想碰她一次,光报告就要提前打好几天呢!”
大家笑了起来,江山笑着骂了句“不要脸”,就开始看着华丽的菜单“宰”他了。
七成熟的牛排、红酒烧蜗牛、法式煎鹅肝,等等等等。江山一点也没手软,什么好点什么,自然也是什么贵点什么了。这些做工精细、摆放讲究的西式大菜,被一道一道端上来,又被一样一样撤下去。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四个人坐在长方形的餐桌上,在摇曳的烛光下,笔直地挺着已不年轻的腰身,僵硬地用着刀叉,优雅地举着高脚杯,吃力地吃着这顿西式大餐。
吃完最后一道甜点,人家农家子弟王恩江都毫无怨言,倒是带人家来开洋荤的干部子弟陈昆不耐烦了。他一把扯掉雪白的大餐巾,没好气地问对面的江山:“没有了吧?”在得到确切的答复后,他开始倒打一耙了:“这是谁出的馊主意,非来吃这顿破西餐!装了一晚上假洋鬼子不说,还要装洋鬼子里的绅士,真他妈折磨人!我这可怜的腰都快挺断了,比在操场上站一天还累呢!我也不知道我是吃饱了还是没吃饱,你说我吃饱了吧,我这胃里好像还是空的:你说我没吃饱吧,我的胃早就顶住了。真他妈怪事了!我看二楼好像有山西风味的中餐,我上去吃碗刀削面去。要不,晚上回家饿了还要吃软饭,又该挨老婆骂了。”说着,他把手上的大餐巾丢到桌子上,站起身来,对对面的江山说:“江山,你今晚宰得我可不轻,我也要回宰你一下,宰你一碗刀削面。”
江山心领神会,也一把扯掉餐巾,站起身来说:“多大点事呀,还能宰死人不成?走,我买单!上楼去用票号买单!”说着,两个人说说笑笑自自然然地走掉了。
只剩下一对不自然的、绯闻中的中年男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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