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戎装女人
作者:刘 静
刘静,山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现供职于八一电影制片厂文学部。
第一章
45岁的通信总站政治部主任吕师大校,如期进入了更年期。
开始的时候,吕主任对兵临城下的那些典型的更年期症状并不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迟钝。当更年期的先头部队潮热率先登陆到她的体内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哪儿出了毛病。跑到门诊部去看病,却被自己的好朋友江山好一顿奚落。
那天,当潮热又一次袭击了吕主任的身体,大汗淋漓的吕师吃不住劲了。她仓促地结束了一个会议,快步去了门诊部。
她要找的军医江山恰巧不在,而江军医死看不上眼的门诊部于主任恰巧值班。吕师本不想让他看的,因为吕师知道,让于主任看病,江山会不高兴的。可门诊部的于主任见了政治部的吕主任,却殷勤备至,热情有加。吕主任见于主任扑上来的架势,似乎要探出手来到自己的额头上试体温了,不得已,吕主任只好勉强地坐到了于主任跟前。
虽然是勉强地坐下,但吕主任在叙述自己的病情时,却一点也没有勉强。等吕主任详细地叙述完病情时,对面的于主任却陷入了沉思。吕主任见于主任表情肃穆,神情拘谨,似乎有什么难言不便出口,心中一惊,认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大的毛病,心就提了上来。
“这个……吕主任,那什么……主任,怎么跟您说呢……”在于主任吞吞吐吐、斟词酌句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军医江山不冷不热的声音。
“祝贺你呀,吕主任,你已经顺利地进入了更年期。”
正揪着心的吕师,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江山穿着白大褂,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在门边,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你说什么?说我更年期?”
“典型的更年期症状,这还有跑吗?”
被确诊为更年期的吕主任,似乎有一些难为情,她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于主任,敏锐地察觉到于主任脸上有些许的同情,这令吕主任更不自在起来,她冲于主任笑笑,有些自我解嘲:“我竟然进入更年期了?!”
身后江山的声音再起,把吕师气得够呛。
“你能进常委,为什么就不能进更年期呢?”
吕主任的扣子还没系好,办公室的门就被冒冒失失的推开了。
在总站机关这个上下六层的办公楼里,还没有哪个人敢不敲门或不喊“报告”就直接闯入。包括总站的第一把手陈主任和二把手王政委。倒不是总站的主任和政委有多尊重她这个政治部主任,而是性别使然。在这个男人占主导的地盘上,对性别的尊重也还是讲究的,虽然吕师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对性别的忌讳。总之,吕师一直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尊重抑或是忌讳的。
坏了这种规矩的是宣传科的干事边锋。这个肩上扛着一杠两星的小干事,手里捏着几张A4复印纸,还带着一脸不知轻重的笑容。
吕主任非常恼火,再加上她正好在满头大汗地焦躁着。她对一脸笑容的边干事大喝一声:“出去!”
小边干事一个急刹车立在门口,疑惑地望着女主任,并不执行命令。
“喊报告再进来!”见第一道命令无效,吕主任只好颁布第二道命令,口气更厉害,命令更具体。
边干事只好执行。但他执行得并不情愿,甚至有些抵触,这从他跌着脸拖泥带水关门的架势上,可见一斑。
边锋的父亲是总部相当级别的领导,从他家里进出的大校,恐怕比门口的蚂蚁都多。见惯了大校们笑脸的边锋,自然不大习惯主任的脾气,跌一跌脸,摔一摔门,也在情理之中。
“报告!”门外响起了有气无力的声音。
吕主任对这种报告很不满意,用不理睬表示不满意。
“报告!”门外的声音再起,声音倒是提高了不少,但那是不正常的高,是带了一种情绪的,一种不健康的情绪。
吕主任准备继续晾着他。吕师知道,在对这种不懂规矩、不知轻重的家伙,施以颜色,方是上策。但吕主任没想到的是,她施以的颜色还未洇开,门外的家伙就不耐烦了,又一次不请自进。吕主任办公室庄严的门又一次被擅自打开了。
吕师不想啰嗦他,皱着眉头问:“你有事吗?”
边锋这才想起“事”来,抖了抖手里的白纸,说:“明天的会你不是要讲话吗?我替你写好了讲话稿,我们科长让你先过目把关。”
吕师用手敲了敲桌子,沉着脸问:“怎么让我把关?你们科长呢?”
见边锋眨着大眼整不明白的傻样子,吕师挥了挥手:“叫你们科长来!”
“现在吗?”边锋傻乎乎的问。
吕师气得又敲了一下桌子:“现在!马上!”
三分钟不到,门外就有了敲门声。吕师喊了声“请进”,宣传科长杨新光就应声而入。
“主任,有什么指示?”杨新光进来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边锋写的讲话稿你看了吗?”吕师压着火问。
“看了。”杨新光点头。
“你看行吗?”吕师又问。
“我看不行。”杨新光摇头。
吕师终于搂不住了,声音高了八度,口气也变了:“不行你让我看什么看?!”
杨新光是山东曲阜人,是孔子的老乡,但他有他老乡的才学,却没有他老乡的涵养。天目没开,头顶上那只眼是瞎的,脾气上来了,任谁都敢顶撞冒犯。
吕师有时候特别欣赏他这一点,有时候又特别烦他这一点。像现在,杨新光就特别让吕师烦。
杨新光瞪着个牛眼,声音比吕师的还高了两度:“我就是想让领导看看,这个边锋是怎么不行的,不行到什么程度的!”
吕师一下就明白了杨新光的用意,虽然不阴险,但也够气人的了。气得吕师一时没了话说。
吕师坐在办公桌前,仰望着对面人高马大的部属,对他恣意的讥讽和调侃,气就不打一处来。别说吕师还在更年期综合症的焦躁中,就凭自己是他顶头上司着一条,拍桌子让他滚但也不是不可以。虽然吕师的手很痒,但吕师的大脑还是管住了吕师的手。因为吕师的大脑知道,桌子好拍,后果难料。
吕师压着火:“要不,换个人写,不一定非要他写嘛。”
杨新光是一点抬举也不识:“换谁?科里的人,出差的出差,休假的休假,就他一个闲人了……”
杨新光的嘴角向上翘了翘,权当是笑了。杨新光的话还没完,吕师就拍了桌子。
王恩江放下电话,就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不是一般地开,而是彻底地开,开到极限,一直到开不动为止。
这是王政委的习惯。跟女干部谈话,就要洞开门户,以示正大光明。
王恩江的老婆姓汪,跟他同音不同调,且比他多了三点水,这婆娘有这三点滋润着,可是了得。这个叫汪秀娥的女人,在老家是个民办小学老师,是那种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统统教、并且所有的课程都能教的能干之人。她是随军跟丈夫进城的,但却一点也不为此自卑,更别说知恩图报了。在家里把王恩江收拾得跟个见习排长似的,只有交钱的份儿。这个汪姓女子,更年期以前就厉害,更年期以后就更是如虎添翼了。突出的症状是疑神疑鬼,总是担心自己的江山不保。对活动在丈夫身边的女性,一律信其有野贼心,采取的是蒋委员长“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的策略。搞得不仅王政委非常自律,连在王政委身边活动的异性们,也是人人自危,胆战心惊。
有老一辈那么多的经验和教训,有老婆如此这般的管理和监督,王恩江政委洞开门户同异性部属谈话,实在是一种明智之举,同时,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这点上,王恩江的搭档、总站主任陈昆就特别不以为然。他每次见政委大开着房门跟女干部谈话,就特别别扭。他觉得,一个政治委员,跟自己的异性部属谈话,用得着这么高度紧张吗?再说了,这谈话对象如果和和气气、文文静静地倒也罢了,你开着门,敞着窗,也影响不了别人。怕就怕那些“老大难”们,被各级领导谈惯了,经过风雨,也见过世面了。进了政委办公室也像进了自己家,对政委也不见外,像对自己的窝囊废男人。扯开嗓门,粗声大嗓地嚷嚷,还经常配以难听的哭声,搅得一层楼都不得安生,没法办公。陈昆的办公室又跟他紧挨着,就首当其冲地受害。事后,陈昆找他要噪音补贴,王恩江就笑眯眯地说:“老陈啊,咱们共勉吧。”陈昆曾建议王恩江关上房门谈,并给他打气说:“你怕什么?身正还怕影子斜吗?”王恩江不干,摆着手谢绝:“那老子多亏呀,还不如身子先歪了,落个鸡巴痛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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