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乌尔禾

作者:红 柯




  “混蛋!不要命啦!”
  王卫疆刚爬出来车子就动了,车轮把袖子都轧住了。王卫疆咧嘴笑。刘师傅不依不饶。
  “为什么不把火熄了?”
  “那样子就找不到坏零件了。”
  “大家都是熄了火修车,都修好了嘛。”
  “嗨,那都是小毛病,这辆破车,快要报废了,不捅一刀子它就活不了。”
  “你以为这是一匹马呀。”
  “车子就是一匹马嘛,坐骑嘛。”王卫疆嘀嘀咕咕的满肚子的不服气。师傅告诉王卫疆:“狗日的,你记着,驾驶室里一定要有人,牲口可以用绳子绊住蹄子,汽车上不了绊索。”
  “师傅你放过马?”
  刘师傅说的全是海力布叔叔给马看病那一套,王卫疆满脸兴奋。刘师傅比他还兴奋,刘师傅像对亲儿子一样用力地压一下王卫疆的脑袋。
  “狗日的,一看就知道是牧场长大的。狗日的,吃饭去吧。”
  往饭堂走的路上,班长问王卫疆:“你不是137团的吗?你爸不是看水的吗?”王卫疆就告诉班长,他还有一个海力布叔叔。两个月前,当王卫疆脱颖而出把大家远远甩在后边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农七师的西伯利亚137团,遥远的乌尔禾绿洲,跟一片树叶子一样从准噶尔盆地最隐秘的地方飘落到大家面前。大家都以为看清了叶子上的纹脉,连王卫疆父亲放水的大管钳都看到了,连王卫疆家跑出跑进的那几只野兔和刺猬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当然包括那个地窝子,王卫疆不但出生在地窝子里,一直到小学毕业,整个童年都在地窝子里度过的。谁也不会把地窝子跟汽车联系在一起。这太有想像力了。班长做梦都没有想到王卫疆还有一个海力布叔叔,还有大群大群的羊和骏马。不管怎么说,牲畜离汽车还是比较遥远的。大家不能不面对这个现实,师傅身边只剩下王卫疆一个人了。班长是最后的目击者,班长提供给大家的唯一信息就是:“这狗日的跟师傅一样长着一双接生婆的手。”
  这双手不但修车子,还摸女人,女人心甘情愿地让人家摸。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跟女人有关的任何事情都能让大家浮想联翩。王卫疆浑然不觉,甚至有人抓起他的手左看右看,他都没有意识到他跟女人有什么关系,他以为人家看他的手相,生命线,财运线,婚姻线,名堂多啦。
  
  3
  燕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他的生活。正好是冬天,大雪覆盖了准噶尔大地,道路被踩得又光又滑,跟镜子一样,稍不留神就是一跤,还要往前滑那么几十米,简直就像一个大溜冰场。从校门到教学楼有一条笔直的大道,也是一个缓坡。王卫疆在乌苏修好车子,人家把他送到校门口,快要上课了,王卫疆一路狂奔。燕子跟几个女同学在路边的塔松里打雪仗,燕子败逃了,从塔松下边突然蹦到大路上。王卫疆刹不住,就撞上了。两个人惊恐万状,一起向下滑去,谁也不敢松手,互相抓着,越滑越快,500米的斜坡,竟然没倒。大家在教室里目睹了这精彩的一幕,简直就像冰上芭蕾,两个魂飞魄散的家伙,眼看要撞到教学楼的台阶上了,燕子都尖叫起来了,王卫疆还能保持一点镇静,脚上用了点力,人就在教学楼前边旋转起来,大概有好几分钟,可以松开手了。燕子直喘气,王卫疆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燕子挥挥手,燕子说不出话,燕子只能打手势,王卫疆有点懵懂,人家打手势好几下,他才明白了,才离开。
  后来燕子问他:“那天你干什么去了?”
  “修车呀。”
  “不会吧,明明是打架去了。”
  王卫疆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燕子相信那双抓她的手绝对是从搏斗中过来的。
  那绝对是一场惊艳,大家发现燕子原来是一个漂亮丫头。一眼能看出来的漂亮丫头太多了,燕子是那种需要发现的漂亮丫头,一眼两眼是看不出来的。刚开始也不是王卫疆。主动发起进攻的是其他男生,各班都有。那个唱歌唱得最好的吉他手,坐在燕子身边,如泣如诉地唱了“在那遥远的地方”,唱到了“我要变成一只小羊”,燕子就出神地站起来了,燕子就找王卫疆去了。
  燕子并不知道她要找王卫疆,燕子出了校门往西走,吉他手骑着车子紧跟在后边不停地把她往车子上架,燕子跟得了梦游症一样,谁也拉不住,浑身是劲,吉他手只好尾随其后,一直到五公里路口。王卫疆正躺在车子底下忙活着,司机在驾驶室里控制着离合器。燕子蹲在王卫疆跟前,给他递上扳手。王卫疆的注意力在车子上,王卫疆只顾往外伸手接家伙,有好几次抓到燕子手上了。燕子惊讶得站起来,手背在嘴上捂一下,又蹲下去,继续往王卫疆手里递工具。她的手继续让王卫疆抓着,王卫疆一点感觉都没有。燕子不再站起来,她习惯了王卫疆的动作。她的额头起了一团亮光,这是吉他手看到的,吉他手用那个年代最能打动女孩子的略带沙哑的男低音说:“这些扳手、钳子油腻腻的,你怎么能抓这些东西?”吉他手甚至拍了燕子一下。燕子太投入了,吉他手把吉他往背上一挎,骑上车子走开了,也是那个年代男孩子们流行的弯着腰直直搭上长腿一蹬,车子就跑起来了。
  王卫疆跟燕子去吃薄皮包子,吃到一半,王卫疆说:“你也来吃饭,这么远。”“我请你的,神经病。”“我刚发了财我请客嘛。”王卫疆买单。然后他们步行回家。那时候出租车刚刚兴起,一般人还不习惯打出租车,好几辆出租车奔到他们跟前,燕子望王卫疆一眼,王卫疆这个修车的高手,这个时候对车子一点感觉都没有。燕子叹口气,心想这个家伙大概没坐过出租车,这个家伙只对有毛病的车子感兴趣。燕子小声问王卫疆:“你会修出租车吗?”“出租车算什么?跟玩具一样。”说这话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刚刚离开他们,好像出租车跟他王卫疆、跟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一样。燕子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噢,你是137团的。”
  “对呀!”
  “你是乌尔禾的。”
  “对呀。”
  “你是魔鬼城出来的。”
  “我们那里还有白杨河,你就知道魔鬼城,那些奇形怪状的破石头有什么看的。”
  这家伙还不明白人家在挖苦他,在嘲讽他。燕子越来越骄横了,燕子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了。
  “你去过月球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逗你玩哩,你不是刚刚发财吗?”
   “这学期的生活费没问题了。”
   “家里不管你吗?”
   “二年级的时候我就不用家里一分钱了,我还给家里寄钱呢。”
  “你交过女朋友吗?”
  “没,没有,我们班没有女生。”
  “学校里有呀,我不是女生吗?”
  “你真会开玩笑。”
  燕子都奇怪她有这么大耐心陪着这个家伙步行回校。
  他们交往有大半年了,王卫疆也相信自己有把握了,王卫疆就带燕子去师傅家里。燕子什么都明白了。回来的路上,燕子就笑,“有什么师傅就有什么徒儿。”王卫疆满脸得意。燕子只好得寸进尺:“你那师母像个公主,你师傅呢,跟仆人一样。”
  “人家是两口子。”
  “新疆男人可不是这样。”
  “你没见过师傅在公路上,跟船长一样,不要说车子,整条公路也都拉着走。”
  “你说的是大戈壁吧。”
  “当然是大戈壁了,再好的公路在戈壁滩跟小羊羔一样,得靠师傅这样的高手看护着。”
  这是燕子第一次听王卫疆谈到小羊羔。燕子的眼睛眯起来,燕子就看见了天上卧着的云朵,很小的一朵白云,跟刚出生的羊羔一样,被太阳镀一圈金边,燕子身上的那一点骄横一下子就消失了。燕子已经做好准备要问王卫疆:给羊放生的少年是你吗?燕子把话咽回去了,燕子发现她站在大街上,车水马龙,满街的人群,“我怎么变成傻瓜了。”燕子自己嘲笑自己。毕竟是一座边陲小城,两条大街以外就是林带,就是团场的庄稼地了,城市的繁华是有限的。王卫疆买了两个雪糕,王卫疆已经进步了,知道给女孩子献殷勤了。
  “谢谢你的雪糕,跟美味佳肴一样。”
  “你挖苦我。”
  “我是诚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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