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乌尔禾

作者:红 柯




  “我怕呛着你。”
  “大城市女人还抽烟呢。”
  “那都是洋女人。”
  “你嫌我土气。”
  “你胡想啥哩。”
  “你为啥老把我支开?”
  “我干的都是脏活,油腻腻的。”
  “这不是理由。”
  “唉呀,我不知道该给你说啥!”
  “说啥,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
  “骗人吧,有好几回都是女人把你从车底下拉出来的。”
  “人家是司机的老婆,司机就在车跟前站着。”
  “今天拉了几回?”
  “两回还是三回,我记不清了,长啥样子我都没看清。”
  “好哇,你还想看清人家的样子。”
  “我给你说不清,我不说了。”
  “你心里有鬼,你不敢说。”
  “唉呀我嘴都困了,舌头都硬了,咱回去,赶紧,明儿还要上班哩。”
  “你回我不回。”
  “你想住这儿?”
  “这是我的家你想赶我走吗?”
  “我明早儿来接你。”
  王卫疆把狗牵过来,拴在屋门口。王卫疆推上车子走到大门口,燕子站在屋里,燕子不动弹。王卫疆招招手:“关上门关上门。”
  “你给我关。”
  王卫疆就返回来。“我把你锁在里边,你晚上解手咋办?”
  “你说咋办?你回来给我开门。”
  “你难为我哩。”
  “还不知道谁难谁呢。”
  “你不打算让我走是不是?”
  “你要走的,我又没赶你走。”
  “早说嘛,唉呀!”
  王卫疆就想动手动脚,燕子两下就把他打老实了。
  “想把我支开,你能把我支开吗?”
  “到床上了还说这话。”
  王卫疆管不住自己了,就放开了,燕子也放开了。忙了好半天,王卫疆兴奋得不得了。
  “啊呀,都一年多了。”
  “你感想多得很。”
  “地窝子里那一回,我就天天想,时时刻刻地想,啥时候能天天过这种日子。”
  “我就这么容易让你得手呀?”
  “嘿嘿,我今天得手了,跟做梦一样。”
  王卫疆的手又不老实了,跟兔子一样蹿了一圈又一圈。燕子就问他:“我身上起棱棱没有?”
  “光光的,跟绸子一样,哪有什么棱棱?”
  “说实话,到底有没有?”
  “没有没有,来来,你自己摸,是不是像绸子?”
  “我生气的时候有哩。”
  “你生气的时候跟老虎一样,能把人吃了,二球二百五才敢在那个时候伸出手。”
  “你,你就不想当一回二球二百五。”
  “我是个正经人,我又不是二球二百五。”
  “也就是。”
  “你难为我哩么,哄你高兴都来不及,还敢惹你生气,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燕子轻轻叹口气:“有时候也要惹女人生气哩。”
  “嘿嘿,我才不上你的当。”
  “我说的是实话。”
  “你给我挖坑呢,上套呢,我不信。”
  “你不信就算了。”
  燕子不叹气了,燕子扳住王卫疆的肩膀,盯着王卫疆的眼睛:“我生气的时候是不是很难看?”
  “你啥时候都很好看,生气的时候,高兴的时候,都很好看,好看得很。”
  燕子的眼睛就眯起来,眯得细细的,里边的光却更亮了,亮得让人害怕。
  “燕子你咋了?”
  燕子笑了,燕子一笑,眼泪就出来了。
  “你不要哭么,你哭啥哩?”
  “你不要把我支开,听见了没有?”
  “为这事?不值得不值得。”
  “你知道你把我支到哪里去了?”
  “你还能到哪里去?还能跑出五公里?”
  “我出了五公里。”
  “公路那边是乌苏,乌苏在五公里外边。”
  “我去牧场。”
  “谁欺负你了?”
  “你看我像被人欺负的人吗?”
  “我想也就是。”
  “我一路走一路想,乌苏的牧场跟海力布叔叔的牧场肯定是一样的。”
  “乌尔禾那牧场比不上,乌尔禾牧场就剩下海力布叔叔一个人了,草也不好,都在石头缝里,能藏下兔子。乌苏那牧场、大草原么,跟天堂一样。”
  “我还是想起了你,骑着大马,赶着羊群,腰里挂着刀子,草原勇士不就是这样子吗?有一天,放羊的少年发现了羊眼睛里的光芒,少年就想放走这只美丽的羊,他就把羊放走了。”
  “乌苏草原那么大,肯定发生过这种事情。”
  “你跟我一起去就好了。”
  “真是个好姑娘。”
  “我已经不是姑娘了。”
  “说傻话了吧,把心交给我,你就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都是这个样子。”
  “你咋知道的?”
  “地窝子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我放走的羊又回来了。”
  “早就让人杀了,吃了。”
  “你忘了,我是个好把式,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练出来了,海力布叔叔手把手教的。”
  燕子的眼睛眯得细细的,快要闭上了,闪射出来的瞳光把整个脸都弄模糊了。王卫疆告诉她:“把羊放掉的人都知道羊是死不了的,拿走了肉,拿不走它的命,命是不变的,放羊的人放到这个份上,就到家了。”
  “你为啥不让我到牧场去?”
  “咱商量好的,明年回乌尔禾去看海力布叔叔。”
  “我想到你待过的地方看看。”
  “不急么急啥哩?”
  “我想找回你过去的影子。”
  “我就在你跟前么。”
  “你的过去现在将来我都喜欢。”
  “我就在你跟前么。”
  “你的每一段生活我都喜欢。”
  “不管哪一段,都在我这搭哩。”
  “我老出现幻觉。”
  “你太累了,你冇休息好。”
  “有时候我会把别人看成你。”
  “你太好了。”
  “我是不是太傻?”
  “你太好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咋回事。”
  燕子流出了眼泪,王卫疆拍着燕子的脊背。
  “我给你说,你啥时候都这么好看。”
  燕子的脑袋埋在王卫疆的怀里,燕子的肩膀一抖一抖,说出的话也是一抖一抖。
  “你,你看不着我。”
  “还用看吗?闭上眼睛都知道你的样子。”
  “人家眼睛都哭红了,都成烂眼猴了,你还说人家好看,安的啥心嘛?”
  “那你就甭哭了,眼睛哭烂得去看医生。”
  燕子猛地一下抬起头,就跟鸟儿张开翅膀往天上飞一样。燕子扬起脑袋,眼睛睁得圆圆的:“你就没安好心,你就想把我往医院里送。奎屯刚刚开了美容院,你咋不提美容院哩。”
  “去美容院做啥呀?”
  “你不要装糊涂。”
  “那是修理女人的地方?”
  燕子的鼻子都歪了。
  王卫疆拍一下脑袋:“我单位的会计去过美容院,说是修指甲,指甲涩巴巴的,往光里打磨,磨得光光的,还上了指甲油,不就跟机器上润滑油一样吗?你的指甲又不涩。”王卫疆抓燕子的手。“你甭动我。”燕子的手飞了。“闭上眼睛都知道你的手,手心手背手指头手指甲包括指甲缝都是光光的红润润的,我还舍不得修呢,这么好的手,医生没法修。”“手手,你就知道个手。”“人全凭手呢,女人男人凭的就是一双手。”燕子的手攥成了拳头,骨关节叭叭响。王卫疆就说:“好着呢好着呢。”“好你奶个腿。”燕子想让骨节不响都不行,手指上的手腕上的骨节都在叭叭响。王卫疆就说:“血气旺,骨头就响,美容院对你是多余的。”
  “人家有办法的男人都想让他的女人去美容,你这狗东西,你连想都不想。”
  “我肯定不想,我又不是苕子,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去修修补补的,算个啥事嘛?”
  “修修补补,你说是修修补补?”
  “我单位的会计修过么,我见过么,指甲不好,才修指甲,你啥都好好的,修啥哩嘛?我整天在修哩,我还不知道这个修?有毛病有麻达才修哩。”王卫疆忽然一拍脑袋:“哈,我明白了,你在考验我哩,我咋跟个猪一样我才想起来你说的话,你提醒过我,说什么男人有时要惹女人生气哩,我不上你的当;我又不是二球二百五。”燕子的眼睛圆丢丢的,嘴张得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放光哩,嘴里咕儿咕儿咽唾沫哩。燕子表情复杂得很,燕子的眼睛不眯起来都不行。王卫疆哈一下乐了:“动心了动心了,这也是你说过的,女人动心的时候眼睛就眯起来了。”
  “你是个魔鬼,乌尔禾来的魔鬼。”
  “算你说对了,乌尔禾有兔子,也有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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