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秘密特工
作者:[英国]斯特拉·里明顿 著 马道珍 陶 竹 译
舍伍德想到了那个教员,事实上自从接到他的电话,他就一刻不停地在想这件事。还是称他为贝尔法斯特的“教员”吗?几乎可以肯定不应该这么称呼了。不管怎样,他现在可能已经是位教授了。他的才智毋庸置疑。他的判断力就是另外一码事了。所以他得赶紧去拜访他一下。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位教员侃侃而谈、满腔激情、魅力超凡,多么让人难以忘怀的一个人,尤其是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来说。那位教员有“私生活”(“性”的委婉语)吗?也许有,虽然这一点从来都不明朗。有一个女孩他经常挂在嘴边,那个远在都柏林的狂热分子。
还有其他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那位教员每天都生活在如同修道院一般的历史和思想的世界里,但是,战斗的世界却又让他心醉神迷。只是谈一谈就会令他激动,就像一个演员只有到了舞台上才能恢复活力。然而,舍伍德凭经验判断,那位教员的生活是错位的,他只能把自己的激情寄托在别人的行动上。正如那些远离现实的美籍爱尔兰人,其中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从安全不受半点威胁的波士顿酒吧间里寄钱给他的那些爱尔兰共和军表兄弟。当然,那位教员听到这样的比方一定会倍感凌辱。
这个时候想到美国可真有点奇怪,因为正是美国激起了他自己的憎恨,最初他也是为此才接触这位教员的。
在读大学前的间隔年中,他和最要好的同学蒂莫西·沃林一起到美国旅游。他们打算乘“灰狗”汽车完成一个宏伟的观光计划,纽约是第一站。这种旅游方式由来已久,很受英国年轻人的青睐,他们迫切地想见识一下幅员辽阔的美国。
可是他根本没有踏上旅行的汽车。他给了蒂莫西二百美元,双方同意这笔钱作为统一口径的代价,同时,他还在第五大道旅游商店买了一套精选风光明信片交给了他。尼亚加拉瀑布,苏必利尔湖,落基山脉,冰河国家公园,金门桥。每一张上面都预先写好了短信。蒂莫西非常负责,在接下来几周的独自一人的游览中,每到一个著名景点,他就为舍伍德寄一张相应的明信片回家。
在这段时间里——三个星期——舍伍德一直留在纽约,殚精竭虑地调查有关他父亲的事情,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十年前,见面以后六个月,父亲突然去世了。
他了解到的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多,关键是他找到了父亲最亲近的朋友。哈里·奎恩,《纽约每日新闻》退休的专栏作家,现在住在长岛。见到他昔日好友的儿子,他很高兴。在他常去的酒吧里,他们见了面,在第四十四大街的科斯特洛酒吧。
他们坐的位置周围都是一些喝烈性酒的打工族。奎恩说了几句闲话,喝了四大杯啤酒,接着便解释了舍伍德父亲真正的死因,说话时,奎恩的头脑清醒得让人吃惊。舍伍德父亲并不像他母亲描述的那样死于心脏病突发,他父亲是从第五十九大街的大桥上跳下去的。是因为不堪其辱而自杀。
耻辱——再没有其他词可以更好地解释他父亲的毁灭,或者描述堆积在他身上的那些不光彩的事。在东四十大街上的纽约公共图书馆的报纸堆里,他儿子清理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泛黄的旧报纸对此有详尽的叙述。
事情在开始时完全不一样。《纽约每日新闻》连续刊登了三篇文章,都是在头版以通栏大字标题登载。他父亲记录了一个人的自白,其人名叫塞缪尔·拉特福特,前英国空军特别部队成员。在长期的军旅生涯中,拉特福特在北爱尔兰服役四期,其间大事频发。
正如他父亲转述的那样,拉特福特描述了英国空军特别部队在北爱尔兰的一段残忍、暴虐的历史,令其最激烈的批评者都感到吃惊。简而言之,按照拉特福特的说法,他和他的战友们曾经执行过一项预先拟订的、有时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射杀政策。他描述在一次行动中他和另外两个战友击毙了两名爱尔兰共和军成员,这两个人正前往利斯班市②北爱尔兰地名。一家饭店安放炸弹;此事在当时的媒体中也有报道,但是仅仅被当作英国的一次成功的反恐行动。按照拉特福特的说法,媒体没有报道这样一个事实:那两名共和军成员遭遇他们三人时曾经想投降,但还是被击毙了。两个人都没有携带武器,和媒体报道正相反,炸弹,甚至连炸弹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还有一次,拉特福特说,在阿玛格②乡村,一名男子在夜间穿过田野时被枪杀,结果发现他只是当地的农民,在酒吧喝完酒抄近路回家,和爱尔兰共和军没有任何关系。这起枪杀事件英国军方从未承认过,一直是一个谜,虽然贝尔法斯特的媒体曾经推测这只是众多悬而未决的宗派谋杀中的一起。
所有三篇文章通篇记述了若干纪实性的细节,具体的时间、地点、相关人员。纽约的一名专栏作者称之为“BA”——它代表的并不是英国航空公司,而是英国的暴行英文缩写BA一般代指“英国航空公司(British Airways)”,但同时也是British Atrocities(英国暴行)的缩写。。读者看来这似乎很清楚,只有亲身经历这些英国空军特别部队行动的人才能描述得如此生动、提供如此详尽的细节。
这一披露产生了爆炸性的影响。美国众议院的发言人蒂普·奥尼尔,他经常因其对爱尔兰共和军的指责而受到他的美籍爱尔兰同胞的攻击,现在却参与通过了一项决议,要求英国在爱尔兰终止一切秘密活动。新闻通讯社立刻采用了拉特福特的故事,并确保它刊登在全国几千家报纸上。甚至令人敬畏的《纽约时报》,一向对《纽约每日新闻》这份大众化的报纸不屑一顾,也承认了这几篇文章的影响力。《纽约时报》的一位专栏版撰稿人甚至暗示,这些文章的作者肯定会把普利策奖收入囊中。
为此,他父亲一定高兴了至少三天,因为这样的成功是多数新闻记者做梦都不敢想的事。那些天一定是道贺声不绝于耳、庆功酒接连不断。他的新闻稿将无可争议地成为十年中重大新闻故事之一,他一定沉浸在了成功的喜悦中。
接着,屋顶却坍塌了下来。他的第一篇文章刊出后四天,伦敦的《星期日时报》也在头版开始了轰炸。它明确宣称拉特福特系列文章没有任何依据,它们的供稿人塞缪尔·拉特福特是一个头号大骗子、臭名昭著的说谎者。不要说他没有在北爱尔兰服役过,他的军旅生涯也只是意味着英国本土防卫自卫队里的短期临时成员,他和英国空军特别部队惟一的关联就是周末寂寞时他去参观过他们在赫里福郡的训练设施。更令人不齿的是,拉特福特曾经在六十年代被判犯有诈骗罪,而且做了三年牢。
舆论哗然,甚至上了国家晚间电视新闻,连文章本身最初引起的反响都相形见绌。在华盛顿,蒂普·奥尼尔对一名穷追不舍的记者说了七次“无可奉告”,同时,众议院的决议也匆匆忙忙地取消了。英国大使声称自己“很高兴,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在纽约,《纽约每日新闻》史无前例地在头版刊登了撤销声明,登载了一篇社论,其中漠然的悔罪态度引人注目,随即,报社立刻解雇了他父亲。所有这些,《纽约时报》都痛痛快快地进行了报道,其早先对原文的叙述决没有如此详尽。
两个月以后,他父亲的死在该报的都市版上只落得个一英寸长的新闻,而《纽约每日新闻》干脆连任何报道都没有。
这位年轻人回到了英国,有关他的发现,他没有对他母亲吐露半个字,更不用说对他讨厌的继父了。他不愿意过多谈及美国的汽车旅行,他们也只是认为他不太爱说话。
内心深处,他却是心潮难平,既感到困惑,又感到耻辱。他父亲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差错?他怎么会受了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骗子的愚弄——他的真名,据披露,甚至都不叫拉特福特?写出这些不足采信的文章的那位轻易上当的作者果真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吗?一个无畏、自信、无忧无虑的人——让他的儿子如此尊敬、仰慕、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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