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杨三姐告状》主人公的传奇人生

作者:肖 波




  书记官赵祥瑞不虚此行。杨氏家族特意杀了一口猪,由村正杨守平操持了一桌席面,四碟八碗,满像回事。老族长没有作陪,因为他觉得书记官不过属于幕僚师爷之类,级别不够。要陪,他只能陪县长镇长等头面人物。
  人走了,杨氏家族才想起问匾上写的什么。村正杨守平说是“抑恶扬善”四个字。他说听书记官赵祥瑞说,匾上的字是县长马志远亲自写的。
  
  五婶来说媒
  
  “大屁股”进院时,三娥正与母亲在院子里打袼褙。
  所谓袼褙,就是把破旧的布块儿布条儿用面糊一层一层粘起来,晒干了做鞋底子。这样的鞋,人们叫“千层底”。
  “大屁股”高门大嗓,刚迈进篱笆门,就嚷嚷起来:“哎呀!你们娘俩咋咧,真抓活计呀!”
  杨母说,她五婶今儿咋这么闲在?
  三娥也说,五婶你坐墩子上。
  墩子是用高粱叶子编的,庄户人家没木料,打不起小板凳。
  一提“大屁股”,人们都知道是杨守保的媳妇顶针儿妈,但谁也不当面这样称呼她。她的屁股也确实硕大了些,像半盘石磨。人说屁股大生孩子不发愁,也许有道理。她不隔窝地生了八个,都没把儿,全是闺女———招弟儿、盼弟儿、来弟儿、有弟儿、棒槌、插杠、镩儿、盼得儿。从这些名字上可见做父母的苦心———棒槌是捶布的,插杠是绞车的,镩是凿冰的;只是“得儿”这个名字有些不雅。冀东方言,“得”字读dei,儿化后舌头贴紧上颚骤然发音,就是指男性生殖器了。假如是男孩儿,叫这样的乳名也属屡见不鲜。她是闺女,越长越大,“盼得儿盼得儿”地叫,人们也张不开嘴。不知怎么演变的,人们就叫她“八丫儿”了。
  对“大屁股”,人们却叫得很顺口,很坦然,也许它的位置是在背后的缘故吧。
  “咱三娥子不得了哇,比秦香莲还能闯荡,这下好了,申了冤,报了仇,她也出了名,露了脸,别人是说得了学不了,吹牛胯骨吧。”“大屁股”说。
  杨母说,她五婶你说点别的吧,别提这勾当了。她这脾气,总是钻过脑袋不顾屁———脚……
  “大屁股”一笑,大嫂子你说“屁股”也没事儿,我不往心里去。
  杨母也一笑,岔开话头说,老古话儿,穷死不做贼,冤死不告状,她就是不听。官司打赢了咋的?她二姐死了也活不了,又跟老高家结了仇,跑哒了半年多,把我的陪送———一个板柜、几件首饰都折腾进去了,还借着她大姐家三十块洋钱呢。
  “妈!”三娥叫了一声,那口气显然是制止。
  “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你五婶又不是外人。事儿我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人的命是阎王爷拨拉着算盘子算计好了的,该着九十九,莫求一百一。硬摘的瓜没熟,吃了拉稀。你这秉性要是不改,吃亏还在后头呢。”
  三娥听了母亲的这番话,说,按你老这么说,咱就让人家骑着脖梗子拉屎呀?高小六给我二姐偿了命,也就算值了。
  “大屁股”说,三娥子说得不差大指竿儿,高小六玩完了,大伙儿都解恨。连县衙门不是也来给咱们送来牌牌儿,打溜须么?哎,大嫂子,牌牌儿咋摘了?
  三娥家是篱笆门,挂不得匾额,只好挂在了院内草房的檐笼上。“大屁股”说着话,一抬头,发现匾额没了,便问。
  “在这儿呢。”三娥指着打袼褙的板子说。
  杨母说:“她五婶,为了这东西,闹得我好几宿睡不了安稳觉。挂着不是,摘下来也不是,真让人犯难了。”
  “大屁股”不解:“这话咋说?”
  杨母不愿意说。
  贵人吃贵物,贱人吃豆腐。匾是大户人家挂的玩艺儿,穷人家咋能蝙蝠跟着燕子飞?打官司不是光彩事,打赢了也不光彩,还往门上贴帖儿呀?再一层,树大招风,出头的椽子先烂。这样一来,跟乡亲们就不齐数了,人们免不了说三道四,吃自家饭,让别人磨牙,不值。要是摘下来呢,也不相宜。匾是县衙门老爷给挂的,你想摘就摘,胆子也忒大了,往好听里说,这叫眼里没人哪!
  三娥没有想这么多,挂也好,摘也罢,都不值得琢磨。以往打袼褙都是往饭桌上糊,恰巧今儿饭桌让杨东林家借去了,他家娶媳妇。杨母说那就明儿个再打吧,三娥刚嗯了一声,抬头看见了匾额,说有了,有现成的呢。随即搬来板凳,就把匾额摘了下来。“这、中么?”杨母问。“挂在门上就是咱们的了,有啥不中?咱当切菜板谁也管不着。”三娥俏皮地说。
  “大屁股”嘻嘻一笑,说道,这板子打袼褙平整,是正用。
  “大屁股”不是来扯闲篇的,她有正经事要说。“大嫂子,我来不为别的,是想给三娥子找个人家。”
  杨母听了这话,说亏你五婶操心。又对三娥说,三娥子,去到南园子摘几根黄瓜。
  三娥说,五婶,你先给我哥张罗个媳妇吧;啥时候有人伺候我妈了,我啥时候嫁人。
  “三娥子懂事,”“大屁股”说,“恩子的事我早想着呢。总不能挑在篮子里就是菜呀!”
  杨母说,你快摘黄瓜去吧!老大不小的闺女家,说嫁人脸都不红。唉,都怪我把她惯的。
  三娥擦擦手,走出院子。
  “大屁股”说的人家,是老族长媳妇娘家的侄子,花旺坨的,姓崔,叫立秋。家里有二十多亩地,有铁瓦车,有牛;牛是乳牛,还怀着犊子呢。小伙子不秃不瞎不瘸不拐,老实厚道,模样是头排。配三娥子正相宜。
  杨母信得过“大屁股”,说中,就是不对辈份。“大屁股”说庄下辈,各论亲,不碍事。杨母说三娥子脾气烈性,得说在明处。“大屁股”说惊车冒套的牲口都是好活计,比蔫巴肉心眼子强。杨母说人家要不嫌弃咱,咱不挑。“大屁股”说都是谁跟谁呀,不用外道。杨母说这事还得跟你大哥商量商量,他是当家主事的,妇道人家定不了章程。“大屁股”说,我大哥不会打破道杵(方言:不支持,妨碍事情进展的意思),闺女的事当妈的能说了算。“大屁股”说,听说三娥子同他还见过面,是在告状的半道上……
  正说着,三娥手里拿着几根黄瓜回来了。
  三娥问:“五婶,给我说啥样人家呀?”
  “大屁股”接过黄瓜,用手撸了撸,忽然联想到男人的物件,虽然只是一闪念,却也有了一种情绪。便笑着问:“三娥子,你想找啥样人家呢?”
  “有卖的才有买的,五婶你先把货摆出来呀!”
  “对!货卖行家。”“大屁股”说,“我先听你说说笑笑,在行不在行。我问你,是想找个富人家还是想找个穷人家呢?”
  “谁不想找富人家呢?可同我们家不般配呀!再说,有钱的人家不知道柴米贵,过不了正经日子。忒穷的人家呢,光受憋还挨欺负,也不中。”
  “大屁股”说:“这人家不算富也不算穷,正相宜。还有,你是找离家近的还是离家远的?”
  “都说远亲近地家中宝,离家太近的不好,有个炊帚碰锅台的事我妈就知道了,老人家操心。要说离家远的,来往不便利,也不随心。”
  “大屁股”一拍手:“越说越贴边儿!这户人家十数八里地,不近也不远。往下,就该问你,你喜欢高个儿还是矬个儿?”
  “这也得两说着。高个儿吧,进门得猫腰,做衣裳又费布,没用。个头儿矬呢,地蹦子似的,看戏翘着脚也看不见,白花票。”
  “大屁股”点头:“琢磨得透,这小伙子是中溜个儿,不高也不矬。嗯,还有啥呢?对了,还有岁数,三娥子,你是要岁数大的还是要找个小女婿?”
  三娥噗哧一笑,说:“有人说宁嫁老头儿,不嫁小猴儿。我呢,不找老头儿也不找小猴儿。”
  “嘻嘻,年一年二,恰可。剩下的就是脾气秉性了;你是要脾气柔软的还是要秉性烈性的呀?”“大屁股”一根黄瓜吃得剩个尾巴,说了这话继续啃。
  “这更得两说着了。脾气柔软吧,不像个大老爷儿们,办事不嘎巴齐脆。秉性烈性呢,跟我还不是针尖对麦芒,光吵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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