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杨三姐告状》主人公的传奇人生

作者:肖 波




  查抄广禄家的时候,广禄虽然有病,照样被关进了“裕德堂”的大院里,隔离审查,坦白交代。
  这天吃罢早饭,广禄家的正在用铁挠子给牛挠毛,又叫谷雨牵出驴来打个滚。谷雨早听到了风声,牲口、车辆要没收平分。他很有抵触情绪,说,妈,牲口今儿个是咱们的,明儿个就不知道是谁家的了,别管咧。广禄家的说,不管分给谁家,别拿牲口治气,驴子早上不打个滚它就不受用。谷雨说,咱起早贪黑攒下的家业,为啥平分?天底下没这条理。广禄家的说,人随王法草随风,你想挡也挡不住,平分就平分吧。谷雨说,那不中,他们敢来牵牲口、推车辆,我就跟他们拼了!广禄家的说,你拼得过么?别当二百五。谷雨一拍脑袋,忿忿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当初还不如当伙会不跑回来,跟八路军支搏支搏。
  一听这话,广禄家的变了脸,说谷雨你给我住嘴!别嘴上没把门的胡说八道。八路军跟中央军比,是天上地下。八路军咋样?中央军咋样?老百姓都看见咧,当伙会的又都是啥东西,那是鸡头鱼刺蘑菇根儿,如今虽说是八路军伤着咱们了,也不能枉着心说话。
  谷雨不吱声了,他不糊涂。可是,像石二林这样好吃懒做的人给八路军打下手,八路军竟然要他,尤其还让他当了头面人物,人模狗样地来平分,咋让人接受得了?
  广禄家的在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确实,像二林头那样的德性,八路军是看错人了。不过,她不在乎什么二林三林,却对这样的运动比谷雨想的更多更远,似是劝说谷雨也似是自我安慰:平分了也好,手指头一般齐了再见上下。哥俩分家也是平分,过上十来年,有的创了家业,有的当了花子,“裕德堂”就是尺子,在眼前摆着呢,总不会是越穷越体面吧?
  (八路军的称谓抗战胜利后,已不适宜。不过,解放后的若干年,人们还说共产党就是八路军,共产党的干部也叫八路军。)
  母子俩正说着,吴兴福带着石二林一行人来了。
  广禄家的打了招呼,爷儿几个来咧?
  吴兴福说,来咧。
  广禄家的说,那就到屋里坐会儿吧?
  吴兴福说,不咧。
  说话的口气虽然很冷漠,言语却很有乡亲们之间的温情。
  石二林走上来,双手插在胸前,脚尖踮哒着说,明说吧,我们来的目的,是要牵驴拉牛推车辆,外挂搬桌子椅子板凳柜,你有什么意见吗?
  广禄家的故意问道,有意见咋说,没有意见又咋说?
  石二林说,嘿嘿,我答复你,你有意见是锯锯齿,没有意见是齿齿锯,和尚姑子一码事。
  广禄家的说,那你还问啥?
  石二林说,看你看你,还是不觉悟,这是考验你的表现呀!要是没有意见,你们娘俩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站着,争取闹个好态度。
  谷雨一步抢过来,想跟石二林理论,广禄家的一把拉住他,说没你的事,站着看着。
  石二林说,这态度还可以。
  广禄家的不想再跟石二林说话,眼睛盯了他半晌,石二林被看毛了,说看啥看啥,不认得咋的?广禄家的一笑,回头对吴兴福说,听说你是贫民团主任,有话我冲你说,爷儿几个随便,想搬啥就搬啥。
  吴兴福从来就尊重广禄家的,那年,他家曾受过广禄家的接济,至今仍是念念不忘,可是到了这关节,不能假公济私,只能公事公办,他便对人们说,大伙儿稳当着点,工作吧。
  人们就开始动手了。
  人多手杂,翻箱倒柜,闹闹哄哄地折腾了好大一阵子,也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物件,不光没有金银财宝、珍珠翡翠,甚至连一件皮袄也不趁。家有黄金外有秤,乡亲们心里都清楚,广禄家上几辈没有老底,日子是她过门后才逐渐兴旺起来的。两口子心齐,又豁出起早摸黑,整天想着创家立业,除了一家人省吃俭用的开销,余下的都置地卖牲口、车辆了。
  有句很夸张的话说,“破家值万贯”,过日子必备的锹镐木锨锄、耠子犁杖概(播种时盖土的一种工具)、被褥衣服鞋袜、扫帚簸箕笸箩、锅碗瓢盆、炉钩子掏火筢子还算应有尽有。
  广禄家的看见,邢永贵腰里掖了个小薅锄,徐永典把铁锹拿走了。
  真正的财产是一牛、一驴、一辆铁瓦车。
  都说顺毛驴子,果然不假。那驴子很犟,牵着不走,打着后缩,蛋头狠狠抽了它几鞭子,好不容易才被牵出门口;那老牛倒是很温顺,人们毫不费力就它套进了车辕子,广禄家的提醒说,还没有系小肚带呢。有人就给牛系上了小肚带。
  那牛拉着车,车上装了板柜,慢腾腾地走出了院子。广禄家的却发现,那牛回了回头,“哞———哞———”地叫了两声,眼眶里无声地滚出两滴浑浊的泪来。
  看来,牲口也讲感情,通人性。
  广禄家的眼睛湿润了,牛比人可怜,效力终生难免刀下死。
  
  八路军好,八路军强
  
  人是铁,饭是钢,广禄得了“转食”,吃不下饭,不几日就饿得皮包骨了,气息奄奄,朝不保夕。贫民团经过研究,决定放他一马,让他回家养病。
  广禄家为丈夫煎熬了几副草药,仍是不能奏效,也许任何病都与情绪相关,广禄看见家里牛没了,驴没了,铁瓦车也没了,骤然血压升高,心律加速,当天夜里就死了。
  时在隆冬,滴水成冰,天道冷得出奇。发丧这天,正是腊八,已经算是年关了。世道沧桑,今非昔比,不能讲究了也无力铺张了,没有请吹鼓手,也没扎纸车纸马,广禄走得冷清。只是招魂幡不能省略,那是到阴间去的通行证。当然要由谷雨举着,全家人一路嚎啕,草草将广禄送到了坟地,入土为安了。送葬的时候,虽然没有请吹鼓手,街上的喇叭却是吹得正欢,喜庆激荡,震耳欲聋。往年乡亲们即使家无隔夜粮,身无遮体衣,过年的时候也要扭扭秧歌,闹闹花会,那叫“傻子打鼓———穷欢乐”。今年家家分了胜利果实,翻身解放,心花怒放,秧歌扭得又是一番滋味。吴兴福是公认的秧歌脚,扮拿棒槌的“老蒯”,节奏感强,浑身有点儿,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
  万家欢乐一家哭。
  从来如此。
  亲戚们照样来吊孝。
  其中自然包括杨国恩。
  本来,杨国恩的儿子满仓该来,广禄是他姑父呀!杨国恩说,满仓走了,入“翻身营”当八路军去了,我是军属老大爷了。
  广禄家连说不能怪他,不能怪他,还补充了一句很文墨的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杨国恩还说,这下好了,家里分了地,分了房,还分了一辆车,听说以后还要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呢。
  杨家兄妹是一奶同胞,自幼相依为命,相濡以沫,感情自然深厚。时过境迁,如今各有家庭,状况存在差异,所思所想也有了区别,兄妹之间与当年告状的时候不能同日而语,过了三十年,命运就变得河东河西了。正如毛泽东主席说的,在阶级社会中,每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这话千真万确。
  八丫儿———昌耀家照常来串门儿,她有了中用的闺女,腰杆直了许多,她说,三娥儿姐,我看你该再去告状。
  广禄家问,告啥状?
  这世道不说理。平分“裕德堂”石老八家应该,连挂上了你们家不应该。你家趁啥呀?不就是多几亩地么?
  广禄家说,总比你们家趁。我琢磨好几宿了,毛病还是出在自个儿身上。你想想,八路军是为大伙儿着想,学梁山好汉,讲平等,可我整天想的是咋过好自个儿的小日子,就应了那句老话,出头的椽子先烂。
  昌耀家说,还是三娥儿姐你明白。
  广禄家说,不是我明白,谁也不明白,只有八路军明白。
  大约过了三五天的光景,广禄家听见街上敲锣打鼓,锣鼓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进了自家的院子,她心中一激灵,哎呀!又来啥祸事咧?
  她习惯地用手拢了拢头发,掸了掸衣襟,走出房门,到了院里,真是不看则已,看罢惊同小可。只见吴队长率领着吴兴福、石二林、邢永贵、石桂英一行人来了,后面是那牛套着的那车,车上还拉着板柜,不同的是那牛的脑门儿上多了一朵大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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