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杨三姐告状》主人公的传奇人生

作者:肖 波




  第一章
  县长送匾来了
  
  当当当!
  祠堂的钟响了。
  祠堂,人们习惯上叫家庙,是祭祀列祖列宗的场所。
  杨甸庄的家庙修于何时,何人所修,没有人记得了。只是门楣匾额上的四个行书大字,看上去依然苍劲:“水源木本”。门楹上还有一副对联,一边写着“尊祖敬宗家声两晋”,一边写着“守先待后世泽三槐”。到底是什么意思,很少有人明白,更少有人问个究竟。
  其实,敲的也不是真的“钟”,那东西叫云板,铁铸,长扁形,两头为云状。
  云板上有字,那上面的四个大字依然清晰———“同心同德”。落款处一行小字,细看则是“大清康熙十五年杨氏族人捐资锻造”。
  族长杨鸿斋亲自吃饭喝水,亲自拉屎撒尿,却不亲自敲云板。他老人家只要努努嘴,说句话就完了。敲云板的是村正杨守平。
  按说,族长不是官儿,村正才是官儿,这是入了册的,县衙门里备了案。无奈杨守平年岁小,辈份低,便只得跑跑哒哒支应差使;在村里还得有大有小,具体事还是只能看老族长的眼色行事。
  敲云板也有讲究。
  “当!当!当!”这样一下一下间断地敲,是族中的头面人物议事,与普通百姓无关。“当当!当当!”这样连续敲,是召集男人们议事,不包括女人和孩子,比如求雨械斗。“当当当!”按今天的这种敲法,则是男女老少全族人等都要到场,用锁头看家就是了。即便是饭没咽净,屎没拉完,也不得稍停。啥都可以对不起,若是对不起祖宗,还算人么?
  家庙的院子很宽敞,青砖铺地,壁画围墙,一尊五尺高的香炉矗立前面,香灰满满的,显示着丰盈。
  乡亲们都来了。
  老族长杨鸿斋不须说大家肃静这样的废话,他只是双手一举,脖子从东到西转动着,眼睛扫视一遍,尔后,双手猛地向下一压,祠堂里就顿时鸦雀无声了。
  他的手落到中途,趁势捋了一下山羊胡子,又干咳了一声。这些都是约定俗成,从来不差分毫。
  “全族男女老少大小人等听着,我族者,杨氏也,明朝永乐二年自山西山后陆州移居于此,五百余载也。永乐者,洪武皇帝第四子也。靖康之变,龙飞九五也。此地属燕,有伯夷叔齐之遗风,可谓人杰地灵也。我族至此繁衍生息,世代和睦相处,各有所守。不亦乐乎?七世祖继贵公乐善好施,开仓济民,州台褒奖之;九世祖永年公跳跃龙门,跻身翰林,曾任东鲁泰安知县者;十三世祖秉璋公之女,乳名小翠,年方十六,某日小解后,又见歹人在其小解处便溺,羞愧不已,回家悬梁自尽。《县志·烈女传》有载也。我族声名遐迩,人皆敬之。全赖列祖庇护之灵也。全族男女老少大小人等记之,记之,再记之可也。”
  这段话是“假驸马”杨敬儒写的。杨敬儒一生闭门苦读,进京赶考九次,结果,一次一次让乡亲们失望了;又结果,由失望而蔑视,再由蔑视而嘲弄,就把“假驸马”的帽子戴在了他头上。此公大概真有当驸马的雄心壮志,终身未娶便是佐证。直到躺在炕头上奄奄一息,嘴里还在念叨:“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苦、苦……”结果还是没苦出来,眼睛一翻,死了。
  族长杨鸿斋肚子里墨水少,他所说的是“假驸马”一句一句教他背诵下来的,迄今已经用了数百遍,烂熟于心了。
  再往下说,老族长就是原汁原味的地方特色了。
  他说,今儿个让大伙儿来,是有一码子事要告诉,啥事呢?就是杨玉清家打官司告状的事。不是他家的官司打赢了,是咱们庄的官司打赢了,到底是凭啥呢?依我看,全靠祖宗的保佑,加上大家伙儿的一个心眼儿,没吃里爬外的。我向县衙门,哦,对了,如今叫县政府,我向县政府写了个呈子,要求得有个说道。这不是,说道有了,县政府派官长送匾来了。
  人们早看见了,前面有一个戴礼帽的官长,脖子上还系了个布条儿。有人说那叫领带。边上还有两名背枪的,杨甸庄人叫跟班。
  来的是县政府的书记官,名叫赵祥瑞。赵书记官扬了扬手,高声说:“诸位乡亲,你们好!兄弟赵祥瑞,充任县政府的书记官。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县政府马县长并以我本人的名义,向乡亲们表示亲切的问候!”
  赵祥瑞说完,拍起手来。拍了两下,人们却无动于衷,只是想这书记官又不是来轰家雀,平白无故拍巴掌干啥呀?
  赵祥瑞颇为尴尬,说,鼓掌,是一种现代文明的礼节,风行世界,起于中华。诸位可能还不习惯,不知者不怪,兄弟表示理解。实际这很简单,谁都做得到。现在,我们就可以试一试。就这样———拍手。
  拍手确实不深奥,但是也有技巧。乡亲们习惯的是祷告,双手合十,真正拍手的机会并不多,实践起来,便有些不如人意。下手缓慢,兜不住气,因此不响。
  这是枝节问题,不说也罢。
  对于受匾对象,事先书记官赵祥瑞与老族长杨鸿斋有过一番交涉。按老族长的意思,褒奖的不应是个人,而是整个杨氏家族。匾额只能由他接受,然后挂在祠堂中,万古留芳。赵书记官则提出,是杨三娥告状而不是杨氏家族告状,县政府的目的是褒奖杨三娥,没有别的意思。老族长说,杨三娥是谁?是杨玉清家的三丫头;杨玉清是谁,是我侄子;我是谁,是杨甸庄的老家数。不错,是民国了,民国了就不分尊卑老幼了吗?
  双方各有说词,最终还是老族长妥协了。不过,赵书记官也应允了老族长要照顾全面,表表杨氏家族的同心同德的要求。
  赵书记官说,兄弟前来,是为杨三娥授匾,这也是贵村杨氏家族的光荣。杨氏家族在杨老先生的统领下,男耕女织,全族和睦,是乡村建设的典范。希望诸位乡亲安分守己,交粮纳税,支持国民政府富国强兵,为中华民族的南北统一尽心尽力!
  赵祥瑞说完,又拍手。
  老族长说,大伙儿拍手。
  乡亲们便拍手。
  赵祥瑞脸上有了几分得意。接着,他又讲了一通杨三娥不畏豪强、情深意重、公理战胜强权、其举动符合国民精神的话。随即,请老族长让杨三娥来接匾。
  老族长说,慢,水大不能漫过船。按说,这匾额该由杨玉清来接,杨玉清偏巧不在家,那就让玉清家里的来接吧。有其母才有其女,乱了大小尊卑不得了哇!
  赵祥瑞不以为然,但一转念,强龙难压地头蛇,再让他一步也未尝不可。便说,那就让她们母女俩共同来接受吧。
  老族长喊道:“玉清家里的!让三娥子搀着你站到前头来!”族长毕竟是族长,说出话来总是用勒令的口吻,反正人们也习惯了。
  三娥搀扶着母亲走出人群。
  赵祥瑞向三娥伸出手来:“祝贺你!”
  老族长和乡亲们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书记官太不像话了,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要抓女人的手呀?
  三娥终究是见过世面,平静地说,我看见过,这叫握手。在我们乡下不时兴。边说着,向赵祥瑞鞠了一躬。
  杨母战战兢兢,说:“县上的老爷,给我们这木牌子要干啥?”
  老族长说:“挂在门口壮门面,别啰嗦咧,……快接着吧。”
  “哎哟,九叔,那场官司,够丢人现眼的了,还壮啥门面?这不是寒碜人么?我们家不敢要,不敢要……”
  赵祥瑞说:“老人家,我是代表马县长来送的,不要怎么行呢?”
  杨母说:“要挂就挂在这家庙里吧!”
  老族长得意了,望着赵祥瑞一笑:看看,牛皮不是吹的,还得归功于祖宗,归功于乡亲吧?
  赵祥瑞无视老族长,对杨母说:“老人家,不要叫我老爷,民国官员乃是民众的公仆,老百姓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兄弟曾留学日本,深知时代潮流发展趋势,封建专制那一套行不通了。您的女儿杨三娥敢于挣脱封建枷锁,实属难能可贵,这匾额你们母女快接过去吧!”
  杨母仍是迟疑。
  三娥说,妈,咱们接着。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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