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杨三姐告状》主人公的传奇人生

作者:肖 波




  小雪和夏子吓得跑进来,拉住了广禄家的衣襟;广禄家走出屋,问,二林头兄弟,你这是干啥呢?石二林说我在做抗日工作。让小日本知道咱中国人不好惹。广禄家说喊喊口号,唱唱歌就算抗日工作咧?这叫瞎起哄。石二林说小雪妈你落后……广禄家说你别叫小雪妈,你叫我四嫂子。石二林说,四嫂子就四嫂子。四嫂子,马助理说过,这叫宣传鼓动,也是抗日工作的组成部分。
  广禄家说,我就知道有倴城,不明白啥叫祖城。你有本事,对着据点鼓动去,在家门口吓唬孩子算啥能耐。石二林说我到据点去,那不是耗子给猫摩挲胡子,找死么?广禄家说你真想抗日,要不就当八路军去,去烧炮楼,砍电线杆子,真刀真枪地跟讨伐的支楞支楞。
  石二林蔫了,说当八路军忒苦,东跑西颠的,我受不了。广禄家说这就结咧,怕吃怕烫,就莫如当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扎个笤帚到集上也能卖几毛钱,省得整天游游逛逛的,照你这样下去,连个媳妇也说不上。
  石二林一听媳妇二字,又来了精神,笑了,哈哈,我早听说了,将来革命胜利了,共产共妻,一夫一妻制,媳妇多的都匀匀,像咱庄的石廷举,就得把“虮各佬儿”分给穷人。
  广禄家说,到啥时候天上也不往下掉馅饼,我看真分给你个媳妇,你也养活不起。
  石二林说,八路军说男女平等,不分贵贱,谁养活谁呀?有个媳妇跟我睡觉就中,别的我啥也不图稀。广禄家说,你没出息。石二林说,四嫂子,你是骑驴的不知赶脚的苦,当光棍不好受呀。
  这话不好往下唠,广禄家就转移了话头,问,二林兄弟,我二婶近来咋样?
  广禄家问的是石二林的妈,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二林妈平素身板儿不结实,有痨病,爱咳嗽,一咳嗽就喘不上气来。
  石二林说,她死不了,还在炕上拱呢。
  广禄家说,这样说话你是牲口。
  石二林说,我承认。牲口咋的?可猫还走湿狗还恋帮猪还赶圈呢,我能做啥?连牲口都不如。
  
  第六章
  长工的妈死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中国人终于扬眉吐气了,终于盼到云消雾散,中国人成了人,不能让外国人随便屠宰了。积压已久的仇恨爆发出来,人们不用号召,就把白面馆砸了,把窑子馆砸了,把洋行也砸了,讨伐的东洋鬼子如今成了背猫鼠,千夫所指,万众唾弃,脑袋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让他洋气他也洋气不起来了。
  不过,打跑了东洋鬼子,照样有人穷,有人富。
  某日晚间,广禄家说,我琢磨着光靠种地不中。广禄说庄稼人就是靠土里刨食,不种地干啥?广禄家说,当年老高家哥六个,要不是在唐山开了瓷器店,怕是连媳妇都娶不起。咱得做点小买卖。广禄问做啥呀?广禄家说家有万贯不如日进分文,倴城二姑家不是有两间临街的房子正闲着么?开个杂货店,正好做门市。广禄说家里的地咋办?徐志雨一个人忙不过来呀。广禄家说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找个工伕呗,一年豁出两斗高粱就够咧。
  说了不白说,得有行动。徐广禄就在倴城开了个小货栈,卖些毛虾、贝类、干杂鱼之类,自有人从海边贩来,转手批发给他,零售时随行就市,货栈让人起了个名号,叫“宏发海鲜店”,经营起来,果然获利不薄。
  工伕也请好了,来给徐家当长工做工伕的叫王敬来。
  这时正是“耪三遍”的时候。“耪三遍”是术语,指的是为玉米除草培土,大暑时节钻玉米地,玉米棵没了脑袋,又热又闷,让人透不过气来。王敬来和徐志雨到了地头,一阵风吹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好凉快!徐志雨望了望日头,说晌午咧,王叔,咱回去吧。王敬来却说,就剩下两条垄了,不值得跑一趟咧,紧紧手,一猫腰就干完了。豁着恋点儿晌吧。徐志雨又说,还有后晌呢,我的肚子饿得直叫呢。王敬来说后晌还得起圈粪呢。
  王敬来虽然是长工,徐志雨虽然是少东家,徐志雨也不得不听王敬来的。这并不奇怪,一是王敬来年龄大,算长辈,他不得不听;二也怪王敬来的活计好,明摆着呢,不服也不中。艺压同行,能者为尊,这是庄户人家的规矩。
  饭熟了,是玉米饼子熬豆腐。
  过了晌,小满放学回来了,徐志雨和敬来还没回来。小雪说饿了,广禄家说,那也得等着,你叔你哥还在地里干活计呢。
  徐志雨和王敬来虽然没有回来,却有乡亲们俗称叫“且”的客人来了。来人是个小伙子,问这儿是不是徐广禄家?广禄家说是,哪儿的且?来人说我是王庄的,来送信儿的?我大叔不是在这儿打头么?他妈我二奶奶过去咧。
  广禄家“喂呀”了一声,问道,老人家不是挺壮实么?咋说过去就过去咧?来人说可不,前晌还砸碾子呢,一迷昏跌了个跟头就咽气咧。广禄家说,敬来大兄弟下地咧,还没回来,你是啥辈———咋称道?先坐下喘口气。
  来人说我叫王德有,敬来是我大叔,在五服头儿上。
  广禄家说那不远,亲着呢,你就叫我表婶吧。
  王德有早有耳闻,知道王敬来的东家就是杨三姐,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同普通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呀?便眨巴了几下眼睛,打量着广禄家,问,表婶,你就是告状的杨三姐?
  广禄家不愿意听这话,她不愿意当杨三姐,乡亲们早已经体验到了。而外人却总拿这事当曲儿唱,实在没有辙。便岔开话头说,你还没吃饭吧?正好饭熟咧,不是正经待且的饭食,你要是不嫌弃就凑和着吃点。
  来人说那我就不做且咧。说着就拿起了碗筷。
  广禄家说,你先慢慢吃,我去找。
  来人说不忙,按说也该回来咧。
  广禄家说这事不能拖拉,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妈呢。
  广禄家走到半路上,迎面碰上了徐志雨和王敬来,王敬来闻听,就直接跑回了家,锄头由广禄家拿了回来。
  母子俩到了家时,送信儿的人已经走了。小雪说,临走,我看见他把锅台上的铲刀子揣在怀里掖走了。他是小偷。广禄家叹了口气说,唉,百人百性,靠这个发不了财,还不够丢人的钱呢!
  吃饭间,广禄家又对谷雨说,估摸着你敬来家明儿个准发送,咱虽说不是三亲,也算六故,你去吊唁吊唁。
  谷雨有些为难,说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不去不中么?
  广禄家说,啥事都是学的,没干过今后也躲不开;说个不吉利的话,还有你舅你姑父呢。这回不去也说得过去,我琢磨还是去好,你敬来叔给咱家扛活,实心实意的,人家家里有事咧,咱站在河沿上看热闹,显得忒没人情了。再着说,这对你也是个机会,先在场面上试巴试巴。
  “妈你别说了,我去。可我没干过,怕丢人。”
  “干啥事有干啥事的规矩,有大值宾呢,请且奠纸的时候,一招呼‘柳树庄的徐先生’,你就上去,要哭奶奶,哭上几声,就跪下磕头,记着,磕四个头……”
  小雪说:“妈,错了,是磕三个头。”
  “没错,磕三个头是给人磕的,人三鬼四,人死了,就变成鬼咧。”
  小满也插了一句,说:“我们先生说,世界上并没有神鬼,那是封建迷信。”
  广禄家说:“书本上没有,老百姓心里有。信啥有啥。”
  
  不讲阶级的感情
  
  人心换人心,八两对半斤。王敬来把他老娘安葬完毕,又过了三天,也圆了坟,再往坟头上添几锹土,插上几根撅弯了的黍秆,就回到了徐家。同时来的还有他的媳妇和闺女,他的媳妇娘家是吴家庄的,姓吴,他的女儿乳麻名叫米粒儿。
  这母女来的意思很明确,扛活的家里死了人,少东家竟能来磕头奠纸,村里轰动不小。说日头从西边出来了。王敬来一家人担待不起,特此前来登门拜谢。随身还带来了礼物,礼物虽说不重,却是情意缕缕,该说是费了一番脑筋。吴氏两宿没合眼,给广禄家做了一双绣花鞋,王敬来又到南坑里搭埝淘了一天鱼,左挑右选捡了几条大的,有一筷子长短,是鲫鱼,还活着,一个劲儿地甩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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