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杨三姐告状》主人公的传奇人生

作者:肖 波




  王氏打开门,看也不看,劈头就说,啥也没有,走着走着快走着。
  “奶奶,我是小骥呀!”小叫花子说。
  王氏一听大惊,定睛细瞅,小叫花子果然是小骥。“哎呀!真是我孙子呀,你咋这样咧?”随后扭头向院里喊了一声,“当家的,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呀!”
  高贵章慢腾腾地从屋里走出来,说啥勾当啊?一惊一乍的!
  小骥说,爷爷,是我。
  高贵章遇事不慌,愣了半晌,慢慢吁出一口气说,哦,原来是孙子呀,进来进来,进来说话。
  王氏给小骥洗了脸,换了衣裳,把来龙去脉也弄清了。小骥说,我爸爸死了,打仗挨枪子打死了。我妈和郑叔叔带着我往关外跑,我在半路上拉了一泡屎,就找不着他们了。
  王氏抽泣起来,说,本指望老四有了出息,终久还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咋这么倒霉呀!
  高贵章说,死了就死了呗。不该死的都死了,该死的总不死,剩下咱俩棺材瓤子活现世。
  这时,高拐子在屋外嚷嚷“表叔表婶,解恨了,解恨了!”说着话就迈进了门坎,嘴没停,“杨家三丫头在他们庄家庙前头示众呢,我看了一场肥热闹。”
  高贵章老两口没搭理他。
  高拐子一看这场面,“喂呀!这不是小表侄么?老四又回来咧?”
  高贵章苦苦一笑:“他回不来了。”
  “咋咧?”
  “死咧。”
  “死咧?咋说死就死咧?”
  “枪子又不长眼睛,当兵就得预备着去死。不定啥时候说死就死,不新鲜。”
  “那媳妇呢?”
  “儿子都没咧,要媳妇干啥?”
  “小表侄咋来的?”
  小骥说:“我知道老家叫高家狗庄,就打听着找来了。”
  高拐子又“喂呀”一声,说这么小岁数,就有这么大转当,了不得,了不得,长大了准能顶起门户来。从小看大,三岁知老,这话差不了,差了管换。小表侄,你叫啥名儿着?
  小骥说我叫小骥,郑叔叔说骥字是马字边儿,旁边一个冀,冀是直隶的简称。
  高拐子说,对头,骥者,千里马也,你就是咱老高家的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小赤兔儿。按你们这一门“昌盛兆百世,富贵占家邦”的排字,你该排在“家”字辈。我给你取个大名吧,就叫高家骥。这名儿意思好,吉利。
  高贵章说,啥吉利不吉利的,名字取多好也顶不了饭吃。
  高拐子说,不然,此言差矣,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对人的名字我琢磨好几天了。占英为啥死了?是死在名字上,埋人的地方叫啥?叫茔地。占了茔地不就死了么?还有占彪,老辈子没枪没炮,有飞镖,果不其然,他中飞镖了。
  “我说庆安哪,你咋这么闲得慌?过日子的事不琢磨,咋竟是邪魔外道?”
  高拐子说:“啥是个话儿呀,干呆着没劲。要不,咱爷俩喝两盅儿?”
  王氏说,没啥下酒菜。
  高拐子说,也不是外人,表婶别费事,捏几个小饺子煮了,再拨拉盘鸡蛋,就中。
  王氏说,这还不费事?你还真会挑出儿呀!
  高拐子说,都晌午了,我走了怕表叔表婶脸面上抹不开。你表侄媳妇去闺女家了,我没着落儿咧。
  高贵章说,这话你早说不就结了么,吃饭你就说吃饭,说鼻子尖儿上头的干啥?吃!吃!省着也是白省着,人都死光了,金山银山也没用咧。
  高拐子说,早就该这么想得开,车到山前必有路,活就该活个滋润。要不,到咽气的关节后悔也晚咧。
  
  第四章
  三娥当了媳妇
  
  成家是人生的里程碑。
  三娥的男人叫徐广禄,广禄的父亲跟三娥的爹杨玉清认识,都在乐亭扛活。一个有儿子,一个有闺女,意趣相投,门当户对,两句话就说定了。三娥提出来临过门要看一眼,玉清说中,依着你。就找了个赶集的机会见了一面,三娥说看着挺厚道,我就听爸妈的吧。
  男人不变女人变。男人不成家是男人,成了家还是男人,可对女人来说,则是一个由姑娘变媳妇的过程。
  过门这天,三娥整整一天也没有吃饭,肚子并不觉得饿。从昨儿半夜里就梳洗打扮好了,颠颠哒哒坐了半宿老牛车,下了车就又端端正正坐到炕上,任人们评头论足。评头尚在其次,人们只看眉眼;论足倒是主要内容,背后都议论三娥的脚有点大。
  当媳妇不容易,不说别的,只说放屁吧,有句歇后语说“新媳妇放屁———零揪咧”,恰当。真的有了屁,得憋着,实在憋不住了,要小心翼翼地往外挤。新媳妇若是放个大响屁,成何体统?
  谁让自己是女人呢?
  油灯碗,闪闪亮。俩叔伯小姑给她铺好了被褥,被褥里封上了枣、栗子和花生,寓意很明显,早立子,还得要闺女,花花哒哒地生。三娥说你俩坐会吧,小姑们说不咧,四嫂子你歇着吧,说着就走了。
  三娥坐在炕沿上,广禄还在外面应付,她感到无聊,觉得很孤独,便拔下簪子拨灯花。灯花即是烧焦了的棉芯,俗话说灯不拨不亮,拨了就容易吸油,亮了许多。
  这时,广禄进来了。
  广禄说闹闹哄哄的,忒累。
  三娥说是累事儿,我坐了一天比干活计还累得慌。脱鞋上来歇着吧。
  广禄上了炕,掏出烟袋,装了一锅烟,用火镰打着了。
  三娥说,我听说抽烟喝酒伤身子。
  广禄说,我不会喝酒,干活计累了,抽口烟就有精神。
  三娥说,爱抽你就抽吧。
  广禄说,你不让我抽我就戒了。
  三娥说,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
  广禄说,我怕你。
  三娥笑了,这么说我成老虎咧。
  广禄说,人们说起来,你比老虎还厉害,是老虎妈。
  窗外有了动静,把窗户纸捅破了,笑着嚷嚷起来:“嘻嘻,老虎妈!老虎妈!”
  乡村有“听声”的风俗,当然都是孩子们的恶作剧或喜作剧,这也是为了增添热烈气氛。广禄妈早有准备,听见声响,就追出来干涉了。那话也很得体,说,小兔崽子们!你们别跑,看我把小鸡给你们揪去!
  孩子们作鸟兽散。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来的是杨广禄叫二嫂子的婆姨。二嫂子手里拿着一块白布。
  广禄问这干啥,二嫂子?
  二嫂子神秘莫测地一笑,对三娥说,他四婶知道不?
  三娥知道。前两天母亲对她说了不少该明白的规矩,这些规矩她从没听说过,听了简直让人抬不起头来,羞死了。母亲说你破身没破身,能见分晓了。你真的没破身,就该盼着这一天;破了身呢,瞒也瞒不住,说啥都没用。两口子办事,疼,还流血,你这脾气,我不放心,可得忍耐着呀!别不让人家。三娥说能检验出我的清白,我啥也不怕。
  三娥说,我知道二嫂子。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二嫂子,说得理直气壮。二嫂子心里话,不愧能打官司告状,提到这事儿咋还平心静气呢?
  三娥顾不得害臊了。
  三娥同广禄终于躺下了,没有脱衣服,就盖了被,她怕还有“听声”的。
  油灯没等吹,油就熬干了,悠悠而熄,屋里顿时漆黑一团。
  三娥摸黑脱了衣服,脱得只剩下个肚兜,仰面躺下来,把那块白布郑重地垫在了身子下面。
  广禄也解开了袄上的疙瘩扣子,躺在了三娥的旁边。良久,两人都不说话,屏住了呼吸,默默地等待着对方。
  谁都累了,虽然累了,却难以入睡,每人心里都有算盘子,左拨拉右拨拉还是心神不定。对广禄来说,不敢轻举妄动;对三娥来说,则觉得更难为情。
  喔喔喔———鸡叫了。
  三娥想不能再等了,寒碜事该办也得办,便悄悄伸过手去,摸到了广禄的命根。
  没有喜悦,没有激情,只有庄严和神圣。
  三娥紧紧搂住广禄,心里念叨你别害怕可得用心呀!要不我这一辈子就栽了。我不怕疼,不怕疼,真的不怕疼……
  鸡叫二遍,那声音嘹亮。
  终于,她终于明白了。既然有了终于,那就什么也不需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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