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杨三姐告状》主人公的传奇人生

作者:肖 波




  马冀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老人说,还是那句话,水过地皮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说了。马助理,你是好样的,没服输。
  马冀说,战争年代嘛,对每个人都是考验。
  老人说,你受住了考验,前几年搞“大革命”,我就没受住,兴福也没受住。
  马冀说,向前看向前看,道路总是曲折的,这是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革命事业总是波浪式发展。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关键是要有信心,有信仰,百折不挠。
  井口夏子咳嗽了一声。
  马冀这才意识到不能忘了此行的目的,便说,徐大娘,井口夏子女士不远万里来看望你老人家,有言道,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不说其他的了。按小平同志的指示,还是那句话,团结一致向前看吧。
  吴学军果然年轻气盛,不懂辩证法,不加考虑地说了一句:向前看是向前看,可是,革命导师列宁还说过一句话,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呢。
  对这话,马冀不满意,你小子还说马列?老子能背《资本论》!讲理论你嫩着呢,列宁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王明是教条主义,毛主席才将马列主义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凭你这句话,在“文革”中就该开除党籍。
  不过,他只笑笑,没说话。
  郑副乡长更不满意,他有组织观念,县里领导说了,你小子唱反调,不像话!粉碎了“四人帮”,难道就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实际上,不是吴学军对邓小平的名言有什么看法,而对井口夏子不感兴趣。他自幼受革命传统教育,不光受《红灯记》、《小兵张嘎》、《地道战》等电影的影响,同时受他父亲的熏陶也太深了,吴兴福常说,日本鬼子忒坏,实行“三光”政策,潘家戴庄一千多口子老百姓被活埋了,里头就有你二姑、你二姑父。吴学军当然知道,他在上学的时候,每年清明节学校都组织学生去凭吊,纪念碑上有八个大字:“血海深仇,永世不忘”。
  井口夏子很会说话,说的是中国话,同时也很流利。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家父在家乡参加了“反省会”,深刻反省战时的所做所为,决心为中日世世代代友好而努力。
  中华民族是礼仪之邦,老百姓又最听不得好话,听几句好话就心里热乎了。况且人家是客人,再况且也道歉了,再说别的就不够意思了。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饭总是要吃的,郑副乡长事先对吴学军有交代,说由村里安排。安排就要负责开支。吴学军先说村里钱紧,郑副乡长说钱紧也得想办法解决,这是政治任务,有国际影响。吴学军就没话说了。只好到镇上买了十斤猪肉、两条花鲢,还有蒜黄、木耳、西红柿之类。
  近午,郑副乡长说村里条件差,准备了简单的饭菜,马主席,是不是请夏子小姐就餐?马翼说好吧。
  老人说,夏子是来看我的,该我们家里得待且,进头妈操持着呢。夏子就爱吃小葱拌豆腐,贵人吃贵物,贱人吃豆腐。
  郑副乡长说,夏子小姐可不是贱人。
  老人说,我知道那是旧话,新社会不分贵贱,老百姓也当家做主人了。
  郑副乡长说,你算有觉悟。
  马翼说,徐大娘本来就有觉悟。
  井口夏子听得懂中国话,说豆腐很好吃,今天我就在二妈家吃豆腐,吃豆腐得得儿的。
  这句“得得儿的”就弥补了一切,好像她回到了故乡,让人拿她不见外了。吴学军说,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刚才说话忒随便咧。夏子说,谁跟谁呀,我到家咧,别拿我当且。
  既然如此,主人只得尊重客人的意愿,就吃小葱拌豆腐。当然,把村里准备的饭菜也端来了。果然,井口夏子吃饭的时候,用筷子光夹豆腐。
  最有规矩的是秘书小王,始终没说话,只负责倒水,开车门子。
  村里人谣传,井口夏子这次来,给了老人一万块钱,是日本票子,上面还有大洋刀呢。吴学军说,这是造谣,没有影儿的事,那日本娘儿们忒小气,就给了她一幅画,画的是两只羊,小羊在地上跪着吃老羊的奶,上面写着“跪乳图”。还说从日本带来的,花了两万五千日元呢。
  毕竟有明白人,就是本村的石守常,他看了那幅画,作者题款是“逍遥居士”,印章是“孙氏文峰”,摇头一笑,说此人是县文化馆的美术干部,我认得。他的画向日本出口,挣老鼻子钱了。
  啧啧,事有凑巧,天下真小。
  
  尾 声
  
  有人说历史是公正的。
  比如说,“女高丽”没有人叫了,她又变成了“蝴蝶儿”(乡亲们的称呼)和石亦馨同志(组织上的文件),党和政府为她平了反,恢复了名誉,补发了工资,只是她的疯病尚难根除,虽然到九龙山精神病院诊治过,也到北戴河干休所疗养过,结果成效甚微,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默然不语,只是坐在屋里纳鞋底;糊涂时仍然是唱《语录歌》“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前面曾经提到她的肚子鼓起来了,后来真的生了一个婴儿,白白胖胖,很招人喜爱。她是没有条件抚养的,只好由她的小娘“虮各佬儿”代为料理。随着时光的流逝,孩子慢慢成长起来,人们无意中发现他越来越像一个熟悉的人,不但眉眼像,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是个“六指手”。毫无疑问,这是民办教师徐向阳做的孽。谁也想不到为人师表的徐老师竟然是个牲畜,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徐向阳受到了乡亲们的藐视和唾弃,感到无地自容,只好吃了“灭鼠灵”,一命呜呼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有人说历史并不公正。
  比如说,村党支部书记吴学军热心为乡亲们办事,深受群众拥护,却被公社领导撤销了职务,留党察看两年。原因是他太“抗上”,上级为了提高产量,“一刀切”让种杂交高粱,他却带头种起了草霉果,说是联产承包就是单干,责任田自主经营,啥来钱多就种啥,谁也管不着。乡亲们说他正确,公社领导却说他是群众的尾巴,结果他就下台了。提拔上来的是石土改,乡亲们说石土改是流氓,但是领导们说他与党保持一致,政治可靠。到了年终,种草莓果的挣了钱,种杂交高粱的赔了本,领导说要算政治帐,赔了钱也合算。
  老人说老就老了,转眼间就到了八十寿辰,人活七十古来稀,年岁大了也算“星”,寿星就是现成的词儿。儿孙们商量着庆贺了一番,特意请来了公社电影放映队,要演场电影,老人说是我长老的,不是让人骑着溜老的,别摆谱儿。徐志雨说不是摆谱儿,是我们做小人的心意。老人说得花钱吧?徐志雨说演电影是娱乐,花不了三瓜俩枣。老人说中,我就爱看电影。
  前面提到,老人爱看电影,武打的不爱看,亲嘴的也不爱看,爱看的是戏曲片,结果就选了《花为媒》。
  老人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后半夜还是睡不着,睡不着就开始想事了。
  她想,时来运转,烦恼事越来越少,欢喜事越来越多,真的变天了。
  戴了三十多年的富农分子的帽子被摘掉了,不挨批挨斗了,弯了大半辈子的腰终于直起来了,这是一喜;生产队的地亩牲口车辆分给了各家各户,同贫下中农一样抓的阄儿,抓到的地块竟然是东坟傍河沿那块地,不但比原来平整了,还多了一口机井,这是二喜;值得一提的是三喜:跃进凭自个儿的本事考入了清华大学,老人说是中了秀才,明白人说高中毕业就是秀才了,跃进没上过高中,把秀才这一坎跳过去了,是中了举人,比秀才还高。哎呀呀,举人可不得了哇,不就是青坨营镇出过一个王举人么?举人在大堂上都不下跪呢。归根到底,这还应该算是报应,撒啥种,结啥瓜。要不是总催着让跃进看书,他能考中么?
  一早起来,老人把志雨志满叫到跟前,说我要去逛逛北京城。
  徐志雨说,妈说得对,该去逛逛。你老人家一辈子光为儿孙咧,要去我陪你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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