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杨三姐告状》主人公的传奇人生

作者:肖 波




  吴兴福是泰山还是鹅毛或者鸿毛,石土改没有说明,只好让人们去评判了!
  
  跃进改了名字
  
  广播喇叭天天响,今儿个响得最特别。像歌里唱的,就像那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小苗挂满了露水珠。“徐新我,徐新我,到大队部取通知书来!快着点来啊,要不整丢了大队不负责任!”
  徐新我就是老人的孙子跃进。因为跃进这个名字,老人也挨过批斗。造反派们说,取这样的名字是别有用心,其目的是恶毒咒骂三面红旗。比如说,跃进不听话或是淘气了,家长就可以说“跃进你真不听话”“跃进你个臭崽子”“跃进,你等着,看我不收拾你”等等。
  确实,墙上的标语清清楚楚地写着“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指引下奋勇前进!”
  老人找到了当教师的徐仲亭,让他给跃进改改名字。徐仲亭也很为难,说你家情况特殊,叫什么也不合适。就是叫向党,也说你是向着国民党;叫爱军,不是热爱解放军,而是热爱中央军。老人问那咋办呢?徐仲亭说你去问问石二林老汉吧,他是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
  街上,有两个孩子伸着小脑袋正像斗鸡一般地骂架,一个说“你爷爷是伙会。”另一个说“伙会咋的?你爸爸还是老师呢。”
  虽然高小六也是老师,老人仍然敬重老师,因为老师有文化,知书达理,她也听说过“师徒如父子”的话,这年头,老师咋也不吃香咧?
  她恰好碰上了石二林,石二林扛着锄刚下地回来,老人说他七叔我正要找你,石二林问找我干啥?老人说求你给跃进改改名字。
  石二林说操,四表嫂你拿我开心呀,我把那一横叫扁担,俩圈叫二饼,连自个儿的大号都不认得,能给人改名字?
  老人说,是徐仲亭徐先生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是代表。
  石二林吐了口唾沫,“呸”了一声,说狗屁!那是硬拿我鸭子上架,早先穷出名来咧,土改又反戈一击,当了个公社革委副主任。是有人拿我打溜须呢。别人知不道四嫂子,你还知不道我肚子里有几泡屎?
  老人心里话,他没白活,终于成了明白人。嘴上却说,也不能这么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你还是有水平、有觉悟,你家土改、卫星这些名字就取得好。我是想家雀跟着燕子飞,朝你看齐,没称想看出毛病来了。
  石二林说四表嫂,你也会给我戴高帽儿咧,要不是赶上了新社会,我给你拾鞋都不配。新社会穷人放屁都响,实情是我连琢磨都没琢磨,赶了赶时兴,他们钻出来的时候,上面搞啥就叫了啥,算个记号。
  老人说,那我们家的孩子也得有记号呀,为孙子的名儿挨整,不值。
  石二林说不光不值,是冤枉。
  老人说那你就费心给他起个,不论你给起个啥名儿,我就有了说道。
  石二林皱着眉头说,哎呀,你也拿我鸭子上架,我这人是顺毛驴子,听不得好话,就应四嫂子了。
  石二林撮了撮牙花子,说小名儿好起,狗头猫头砖头儿瓦片儿都中,大号真得琢磨琢磨。要不就叫改造?徐改造徐改造学习改造,这名儿贴乎。
  老人说,贴乎是贴乎,可我要说改造淘气,改造不听说,罪过更大呀。
  老人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叫这名字不是糟践人么?让孙子带着幌子背黑锅呢。
  石二林说,那我就没辙咧,他爱叫啥就叫啥吧。
  事情总有偶然。这天,跃进来敲门,老人问谁呀?跃进说奶奶,是我。
  老人灵机一动,说有咧有咧,叫啥都有毛病,“我”没毛病,就把跃进的名字改成了新我。事后,连徐仲亭都说,脑筋若是够用了干啥啥中,新我这个名字起的不俗,有艺术味儿。
  老人还是叫孙子进头,只是在学校的徐跃进成了徐新我。
  徐新我初中毕业,尽管学习成绩拔尖,也未能上高中,不光是他,地富反坏右的子女都属于政审不合格,不再给予继续深造的机会,只有放下书包,拿起锄头回家参加生产劳动。
  徐新我不注意,把眼睛使近视了,说是五百度。老人不理解,说电灯泡二十五度就挺亮,眼睛五百度咋看不清东西呢?
  在乡村,看不清东西也不能再戴眼镜。贫下中农的子女都不戴眼镜,“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戴眼镜更不适宜。弄不好也是不接受再教育、脱离广大群众、仇视社会主义的表现。
  徐新我不戴眼镜了,仍然对书本情有独钟。在学校叫读书,在家里叫看书,他尤其喜欢看数理化的书。
  他的爸爸徐志雨大为不满,说书里不长庄稼,也没工分,扒着俩眼珠子一看多半宿,熬油费蜡的,想败家呢。
  老人却说,百艺不压身,看书不是坏事,啥朝代都得用读书人,你看进头总有一天会用得着。
  徐志雨说,到哪个猴年马月用得着呢,他看的是“马尾巴的功能”,电影里昨儿刚演的。土改兄弟的公社刚念到四年级,就被推荐上了大学,如今世道变了,不看文化看成份。
  老人说,我说句话放着,总有一天还得变回来,没文化的人管人人不服,管事事出漏,不中。
  徐志雨不想再跟老人分证,只说,妈,这话关着门在家里说中,到外头千万别说。
  老人说,我知道,东风压倒西风,我说东风暖和西风冷。
  真让老人说着了,政策变了,恢复了高考,不讲成份出身,谁都可以报名,徐新我就进了考场。
  徐新我考完,就被派出去当民工挖海河了,能吃饱肚子,生产队还给一双绿球鞋。临走把书本也带去了,说考不上明年还考。老人说有出息,你爸爸小时候念过《三字经》,里面就有一句说“苏老泉,二十七”,你还能靠五十年。
  老人到了大队部,说我们进头,哦,就是徐新我,传过帖子来了?
  土改说,不是帖子,是录取通知书,这小子瞎目枯眼的倒有道行,考上的是清华呀。
  老人说,不管是青花绿花,能考上就是共产党万岁。
  
  马冀和井口夏子
  
  柳树村来了两辆小汽车。
  老人家门口本来就停了两辆自行车。
  骑自行车来的是乡政府的郑副乡长和秘书小王。郑副乡长对老人说,过一会儿他们来了,你说话要注意,因为是外国贵宾,大老远的来看望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千万不能产生不良政治影响。
  老人说,这话吴兴福多少年前就嘱咐过,我不乱说乱动。
  郑副乡长说,错了错了,不是乱说乱动的问题,你的帽子已经摘了,现在是普通劳动者,不讲“黑五类”了。你只说共产党光荣伟大,改革开放好,过上了美满幸福的晚年就行了。
  老人说,咋能说没满呢?我扫大街的时候也满足着,不信,你问草籽儿,他爸爸我们是战友。
  草籽儿是老支书吴兴福的儿子,大名叫吴学军,当了三年兵,入了党,如今接了他爸爸的班,又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
  吴学军说,四奶奶你咋想的就咋说,没事儿,不就是个小日本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郑副乡长说,学军你还年轻,油梭子发白,少炼。我到年就五十岁了,啥运动没赶上?要紧跟形势呀。
  吴学军说,中央有文件,以后不搞政治运动了。
  郑副乡长说,文件是文件,反右的时候就有“引蛇出洞”的说法,那是策略,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老人说,郑乡长说得对,这话是毛主席语录,叫最高指示,我和你爸爸都背过。
  正说着,小汽车就进了村。
  首先进了院子的是马冀。他后面还有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女人。
  谁也没有介绍,那女人见了老人,扑嗵一下就跪下了。
  事先老人就知道了,这女人是夏子。
  马冀已是县政协副主席兼统战部长。
  马冀说,徐大娘,我今天来,也不仅仅是陪同夏子女士,更重要的是来道歉的。我的父辈有愧,对不起你老人家;我也有愧,你老人家在战争年代救了我,“文革”中又救了我,我早该来看望你老人家,由于种种原因,当然是政治原因,最终我也没有来,不像话了。希望得到你老人家的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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