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杨三姐告状》主人公的传奇人生

作者:肖 波




  有人问,你怎么知道毛主席家里也是富农?徐志满说是中央来的吴编剧说的,他到我们家去过。
  主持会议的班主任刘老师说,徐志满同学的态度很积极,提的意见很好,同学们应该向他学习。
  徐志满受到鼓励,认为入团有了希望,王翠兰(即“米粒儿”)对他的爱恋之火又可以燃烧起来,因此,晚饭时他多吃了一个馒头。
  他太天真了。
  老校长也太天真了。
  没几天,政治形势便急转直下,对那些提意见的人审查甄别,对所提的意见上纲上线,给了一个名字叫“右派”。学校的教导主任李老师同样伤了脑筋,原来,所谓的“右派”早已分配了名额,农校的名额是三名,除了老校长,还有教物理的方老师(他提的意见是“当领导的不能是外行,得懂业务”,矛头直指学校党支部书记老姜。老姜是退伍军人,曾经出过“金黄的稻谷绿油油”的笑话)。班主任刘老师虽然也有“右派”言论,但她是女的,又是烈士子女,不宜戴帽子。最后还差一个名额,老李说,实在找不出人来,只能领导负责,那就是我了。
  他也天真,好像当“右派”关系不到身家性命。
  教导主任李老师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保留公职,行政降两级;老校长和方老师也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开除公职,遣送回乡;徐志满因年龄不满18周岁,从轻处理,只是被开除了学籍。
  徐杨氏说,小满,你的书白念了,我让你少说话,你还是当了耳旁风。你上三年级的时候,不是就学了“乌鸦一张嘴,肉就掉下去”的课么,咋忘咧?
  徐志满说,我说的话不反动,觉得符合党的政策,是真理。
  徐杨氏说,从古到今,讲真话的人都吃过亏。
  徐志满说,我不怕吃亏。况且那话是吴编剧说的。
  徐杨氏问,你把吴同志也供出去咧?
  徐志满说,那是论据。
  徐杨氏说,论“锯”你来我去,俩人拉,眼下是论斧子咧,一面砍。
  王翠兰终于退了婚。
  要成亲先问家庭出身,徐志满打上了光棍。
  这是徐杨氏的一块心病。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给儿孙做马牛”,这是嗓子眼儿上头的话,儿子说不上媳妇,就是做家长的废物,不合格。不能当人上人,吆五喝六,儿子一不缺胳膊少腿,二不痴癫呆傻,却连媳妇也说不上,怪啥呀?
  就怪自己,怪自己原先多了几亩地。
  这又该咋办呢?
  小雪说,妈,实在不中,要不我也退了,给我兄弟换门亲。
  徐杨氏摇了摇头,说妈知道你懂事,这事我也琢磨过,不中啊,退亲不光是委屈了你,也对不起人哪。
  徐志满说,光棍也是人打的,有啥了不起。要找对象的话,我有两条标准,一是成分要好,二是模样不比王翠兰差。
  徐杨氏说他不知深浅。
  深也罢,浅也罢,徐志满却收到了王翠兰的一封信。信里说,她退婚后,找了一个对象,是当兵的,人家入了党,提了干,又把她甩了,“我错了,认错了人,片面地认为思想进步就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实际上不是这样,有人积极是假积极,根本瞧不起劳动人民。你虽然在组织上没有入团入党,但你仍然是革命青年布尔什维克。我反复考虑,觉得我和你还是有感情的,那天睡觉还梦见了你,你能原谅我吗?我们的关系还能恢复吗?”
  徐志满回信说,只要你不后悔,经过了慎重考虑,我同意。
  王翠兰真的嫁给了徐志满。
  徐杨氏感到很欣慰,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这是缘分。
  
  立秋来乞讨
  
  有史以来,乞丐是做为一种职业存在的,同样有组织、有领导、有规矩、有活动。结了伙谓之“丐帮”,帮主俗称“花子头儿”,其权势威望乃至生活水平,比县太爷也差不了多少。
  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都说生活幸福美满,乞丐因此不复存在,算是抹杀了社会的一道风景。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天灾人祸接踵而来,放“卫星”所谓亩产十万斤的余音还在缭绕,“公共食堂”的灶膛尚有残灰,“从今走向繁荣富强”的歌声一直响亮,可是,不少人家却揭不开锅了。
  那天,公社召开了现场交流大会,新庄子村介绍了经验,说把玉米骨头、花生皮儿磨碎,粗粮细做,制成糕点,很有食用价值。果然,那糕点摆上来,五颜六色,印有图案,极能引诱人的食欲。只是吃着揦嗓子,吃到肚里拉不下屎来。
  这天,徐杨氏正在街上砸碾,来了个要饭的,她觉得这要饭的老汉好面熟,他是谁呢?到底在哪儿见过?
  待到老汉快要走出村口,徐杨氏猛然想起来了。
  是他,是他,错不了。
  她夹着小簸箕追上去,说这位大哥,你等等。
  老汉眨眨眼,咋咧?
  徐杨氏说,你不认得我咧?我是杨甸庄的三娥子呀!
  “哦———不像咧,不像咧。唉,都老了。”
  “可不,一转眼就四十多年了,再不老就怪了。走吧,到家里去坐会儿。”
  老汉叹了口气,说坐会儿就坐会儿,唠唠喀。
  老汉叫崔立秋。
  亲戚不成仁义在,这是人之常情。
  崔老汉到了徐杨氏家,坐在院里,言语间互相探问了家境生计、儿女状况,你言我语,无须保留。崔老汉说我这多半辈子不顺溜,光仨儿子没闺女,大儿子当兵死在朝鲜了;二的不成人,摸挲间壁的小丫头被判了七年刑,还在大清河盐场劳改队里呢;老幺有残疾,还没说上人,至今打着光棍。你大嫂子妈家是小水坡的,身板儿不好,整年端着胛儿喘。
  徐杨氏说我也是仨儿子,比你多俩闺女,都干庄稼。
  崔老汉说,当庄稼人也不错,这年头吃皇粮的日子更不好过,一个月的薪水才买十斤白薯干。我们庄的德善是教书老师,说啥也不干咧。
  徐杨氏说,不能光看眼目头儿,得望长。吃皇粮的终究会雨过天晴,那是给国家干事呢,受不了亏待。你看都是在机关厂子里犯了错,下放到乡下来;干庄稼的弄红了,才能升到机关厂子里,高低上下明摆着呢。
  崔老汉说,还是你看得透。连我这烈属也没你看得透。
  徐杨氏心头猛然醒悟:是了,人家是烈属,我是“四类”呀!人们常说亲不亲,阶级分,弄不好就犯了拉拢罪。再说,当初连亲事都黄了,如今还拉啥近乎呢?
  徐杨氏说,中咧中咧,不说咧,都是瞎吃瞎过瞎活着,只是不称想你还要饭。
  崔老汉说,人到了关口上,就顾不得脸面了。
  徐杨氏说也是。
  崔老汉仍然相信她是卖身告状。到了这年岁,有事也不是事了。
  徐杨氏没有表白,那种事越表白越让人怀疑,”大屁股”五婶几十年前就说过,官司打赢了,仇也报了,莫说没咋的,真的咋的咋的了,也值。
  徐杨氏擓给了崔老汉一瓢黍米,说我都是吃定量,我也没多大脓水。不留你吃饭了,孩子们下地回来不得劲。
  崔老汉说,我知道你心数好,事儿想得周全。
  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自己养的儿子闺女为啥叫谷雨、小满、小雪?连他爸也不明白,咋说呢?虽然没费脑筋琢磨,还不是心里早有了立秋这个名字?用节气取名儿,不洋气也不俗气,中听。
  
  扫大街的老人
  
  蝴蝶儿多了个名字叫“女高丽”。
  显然,“女高丽”这个名字是绰号,就像《水浒传》里的“一丈青”、“母大虫”之类。她们虽然豪爽,却非正统,终究不入正史。土改那年,蝴蝶儿与家庭划清了界线,跑出去参加了革命,说了很多革命的话,干了很多革命的事,觉得自己就是革命者了,常常自以为是。尽管如此,她同样被遣返回老家了,乡音已改,鬓角未衰,只是被人剪成了不男不女的阴阳头。据说,她原在南方一个城里当妇联主任,因为给她脖子上挂了破鞋,她才疯了。
  疯的标志是她在男人面前脱裤子。同时,还嘻嘻地笑着说,干不干?不干白不干,干了算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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