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小艳史

作者:老张斌




  小红看了书典一眼,书典鬼笑了一下,她不得要领,只好说:“看电影去啦,怎么啦?”
  “跟谁?快说。”
  “跟……”她看了看书典,书典又在鬼笑,“那我不能告诉你。”
  “好,小红,跟我耍心眼是不?咱们走着瞧。”安拧了一下小红的腮帮子,笑着走了。小红个头儿比安稍矮,脸蛋比安红润,上面长了两个青春痘,一边一个。她的大眼睛挺有特点。她是个快活姑娘。
  书典冲她勾了勾手,她就走到窗户跟前去了,两个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就都格格地笑起来。估计还是关于安问的那个事儿,两个人在那儿串供。两个人觉着这事挺好玩。
  我忽然觉着挺没意思。真没意思。一个姑娘跟他看电影,另一个吃他的醋,却没我一点事儿。人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看那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儿,就把脸冲着墙,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可能是我身体过于虚弱,后来竟真的睡着了。那两个人干了些什么,书典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住了三天院,跟安和小红都混熟了。我还从小红那儿知道安正在跟一个大尉谈恋爱。这消息对我来说,等于当头一棒,把我给打晕了。
  出院那天,她俩手挽着手,送我到大门口。我把一封感谢信交给了安,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我决定忘掉她。
  可是这封信却给我惹了祸。
  
  二
  出院后,我休息了一天就上班了。上班第一天就讲了两节课。我讲课挺受学员欢迎。因为我能说会道,语汇丰富,有幽默感。我还引用了斯大林同志的话:“炮兵是战争之神”。
  王木总说,好小子,一样的讲义,让你一讲就出彩儿,比老教员讲得都好。王木挺欣赏我。小白也喜欢我。小白有一次见我穿了一身纯白海军服,就啧啧着舌头说:“阿们(她总把“我们”说成“阿们”)大林身材好,穿啥都好看。赶明儿我给你从阿们医院找个对象,你要不要?”我说:“只要长得漂亮就要。”她说:“不对,要心灵美才行,漂不漂亮有啥关系?”我说:“不对,长得漂亮太重要了,光心灵美不行。”她一气给我介绍了三个,都是心灵美的姑娘。我一个也没相中。不是有雀斑就是牙不白,要不就是小粗胖墩儿。我总拿她们跟安对比,一比就大失所望。小白说算了,我再也不管你的臭事儿了。
  回过头来还说上班头一天的事儿。我讲了两节课回到办公室,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把一杯茶喝完,协理员就来叫我到他办公室去。协理员就是机关总支书记,就是机关里的党代表,挺有权威的。他叫你准有重要事儿,不是批评就是要提拔你。
  我们训练部的协理员叫李有良,他是学员连队的指导员,我的入党介绍人,我的革命引路人,我的精神导师。此前他在卫生所当了一段协理员,今年才调到训练部来。他来后请我吃过一顿饭。他对我还是从前那样,像我大哥一样,那么好,那么亲切。他叫我去,我不敢耽误,一分钟也不敢。
  “坐吧。”他说,没像往常那样笑眯眯,而是板着脸,或者说冰冷着脸。这让我有点紧张,肯定不是提拔之类,说不定还要处分呢。可是……
  “你的病咋样了?我没去医院看你,因为我不知道你病的事儿。”他说。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手里玩着一枝铅笔。无意义地玩着。
  “好了。”
  “知不知道我为啥找你来?”
  “不知道。”
  “你出院时是不是写了一封信?”
  我大吃一惊,这是谁汇报的呢?这事儿只有两个人知道,就是那两个小姑娘,顶多加上一个书典。书典会给我上眼药?再说了,就是有这么回事儿,又犯什么法了?“对。是。”“给谁?”“给安。”“安什么?”“安东妮。”“以后叫她安东妮,不要叫她安。”“是。”“你给她写信干什么?”“感谢她。”“感谢她什么?”“感谢她对我的照顾,精心护理之类……”“说具体点,她都咋照顾你了?咋精心护理了?”“她……她不是我的特别护士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病房,她和小红俩轮班,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还有呢?”“还有……头一天我发高烧,拉稀把裤衩弄脏了,她就背着我给我洗干净了……”“哦,不错,还有呢?”“还有……她知道我喜欢丁香花,就给我折了几枝紫丁香,用个格瓦斯瓶子装上水,放我床头柜上,让我闻着花香睡觉,感觉特别好。”
  “还有吗?”他的眉头皱着,显得很不耐烦。这是自从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不耐烦我。我挺紧张。我心想,妈吔,他这是怎么啦?我到底做错什么啦?“没有啦。”我说。
  “说说你给她的信,都写了些什么?不许撒谎——听说你也学会撒谎了?”“我不撒谎。信很简单,只写了三页……”“你想写几页?写十页?”
  “不,不想写那么多。我的信上说,小安同志,你好……”我把信的内容背了一遍,几乎可以说一字不拉。这是我的特点。我给姑娘写信是很用心的,可以说是字斟句酌呢。里面写了我对她的真诚的感激,还暗示我对她的仰慕包括回忆三年前王屯帐篷里的那一幕,那难以忘怀的画面,和交谈。最后我提醒她说,你不是想看我写的诗吗?你说有机会时,让我拿给你看。我记住了。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到时候一定请你多多批评指正。最后是致以革命的敬礼,老套子,大家都这么写,毫无新意。本来我想写“请允许我亲吻你的小脚趾头,或者你的自来鬈的头发”,没敢写,也没敢把这话对协理员说。算是我对“党”有了些保留,为此我感到有些不安。就是说,我对党不够忠诚。
  他听完我的坦白交代,没有说话,而是站起来,在屋里走着,低头沉吟着。这更让我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的革命引路人会不会从此不再喜欢我,不再关心我,为这件事而瞧不起我,把我看成一个花货,一个不可救药的家伙?那样一来,我的大好前程不就完了吗?
  他回到他的座位,慢慢地很沉重地坐下了,并没有看我,慢条斯理地说:“今天你没有跟我撒谎,这一点先给你肯定了。但你还没有说出你给安东妮写信的动机,人做事都有一个动机,你的动机是什么呢?不会是简单的感谢吧?你仔细想想,那么多同志住院出院,有几个给她们写信的?就你一个。所以这里边一定有个动机。说吧,想不想跟我说?真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
  看样儿这事挺严重的,不说怎么行呢?他要是不问,我还真没往深处想,就是说,内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爱上她了?当然。爱是一定的,谁让她长那么好看了?谁见了都会爱上的。问题是,我已经知道她名花有主了,还爱上她就不对了,就是自作多情了,就有点卑鄙了,是不是?
  “动机是有的,只是不太明确……”我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好看,人见人爱……三年前在王屯,我腿上生疮那回,不是你让她给我处理的吗?从那回,我就看上她了。只不过那时候我是学员,不兴谈恋爱,我也就把她给忘了。说是忘了,也不准确,是没机会跟她接触,心里还记着她,总想找机会跟她接触,重续前缘……”
  “什么什么?重续什么?”他的嘴角浮上一丝冷笑,讥笑,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重续前缘……”
  “哦,听清了。接着说。”他又玩起了那支无意义的铅笔。铅笔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似的在他手指间上下转圈儿。
  “这次住院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想我一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跟她建立起初步的友谊……”
  “是友谊吗?还是别的?”
  “是友谊,刚开始是,以后看情况再发展,这是我的想法……后来,另一个护士小红告诉我说,安已经有了……”
  “安东妮!不是安。”
  “是。小红说安东妮同志已经有了,据说是个大尉,我听了很感失望。我想人家是大尉,我才是个少尉,别他妈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打那以后我就不再想跟她套近乎了。”
  “完了?”
  “完了。”
  “动机呢?既然不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干吗还给人家写那么肉麻的信呢?”他的嘴角再次浮起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冷笑,讥笑。我有点想发火,他妈的!老子……要不是他是我的革命引路人,我才不会这么老实地尿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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