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小艳史

作者:老张斌




  李丽听了半天好话,显然有点高兴了,但失去了应有的耐心,“喂,你贵姓啊?找我有啥事啊?”
  “啊,我免贵姓林,双木林,我叫林小林,这名字您不一定有印象……”我是想从李丽的口中知道安和我分手后是否叨咕过我,她要是爱上了我,就不会不露一点口风给她的保护神。但我又怕她在中大营听说过我的名字,就假说姓林,有点谐音,真是煞费苦心啊。
  “林什么?对不起,我记性不咋好……你是中大营的吧?”
  不能说是中大营的,安特意交代过,可以说是军区乐队的,比如吹小号的之类。
  “啊不是,我是她同学,在,在省军区乐队吹小号,拉手风琴,有时候也唱唱歌,但唱的不怎么样,瞎胡混呗……”
  “哦,这么说你是个艺术家啦,我咋没听她说过你呢?你是想找她吧?我对你说,你要找她,别在周末,最好在平时,一到周末她就出去玩了,不是跳舞就是跟人看电影,总有人请她,不用她买票……今天是跟我们两个大夫,外科的两个上海大夫,都是男同志,去哈拉滨电影院看电影去了,她拉我去我没同意……”
  看来真是安的保护神,虽然让人失望,但得到了关于安的信息,这信息(跟两个大夫看电影)有点不够乐观,两个大夫,上海人,这么说是两个知识分子了,有一技之长,说不定长相不错,白白净净的,唇红齿白的,上海人的皮肤好,牙也好,可能是江南水好,老天爷让他们生长在一个好地方,他们有福了。这信息着实让人沮丧。我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放弃找她的念头,还是不屈不挠?爱情需要不屈不挠。
  我站在无声无息的电话机前,思想陷入枯井,身体却飘向无穷。直到有一只手放到我的肩上,隔着棉袄我也能感觉到那手上的一层厚厚的硬茧,让单双杠磨的,并且从背后飘过来一股烟味。
  “别打了,她不会等你的。你不过是她众多崇拜者当中的一个而已,你何苦呢?就凭咱们这条件,还会发愁找不着个好对象?”他连拉带拽,连怨带损,把我给弄到食堂,弄到一桌早已凉了的饭菜跟前。
  书典说:“你还不执迷呀?你都快疯啦!我对你说,那人不行,她不会跟你的,她不过是跟你玩玩儿,你也不想想,那么多人追她,什么人物没有哇?她会稀罕个小小少尉?”
  他说到了我的痛处,我有点恼羞成怒。
  我闷头吃饭。军官食堂的饭菜不错,二十四种菜,主食也有十来种,很便宜,一个月下来,有十五块钱足够了。我们的工资是七十六元。可我今天一点食欲也没有,无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我只想吃爱情。可爱情却跟着别的男人去看电影了,而且是两个!
  他妈的,谁也别想让我放弃她,这个世界第一美女。
  
  四
  我回宿舍换便服。所谓便服,无非是一件旧军大衣,不戴肩章,里面穿一套深色哔叽中山装。那时候做一套毛料中山装要上百元,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得起的。我们这些小少尉顶多有这么一套就了不起了,每次都是这一套行头,穿起来像个半大老头,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
  我决定去哈拉滨电影院侦察一番,看看安和那两个上海人是怎么个情景。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不弄明白我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电影院离我们宿舍并不算远,骑车子也就是20分钟。赶到了哈拉滨电影院,电影已经开演,是印度电影《流浪者》,扩音器里正在播放那支好听的插曲《拉兹之歌》——
  我没约会也没人约我前往……
  这首歌唱的就是现在的我,我心里难受极了。
  我的眼睛对黑暗还不能适应。我站在一进门的地方,让眼睛有个过程。电影院里坐满了人,气味难闻。嗑瓜子的噼噼啪啪声此起彼伏,还有一声一声的咳嗽。每到冬天,气管炎们就到处显示他们的存在。
  眼睛告诉我它已经适应了,想让它看谁就可以看谁。我说,你从最后一排往前看,只要两男夹一女,就要停下来,仔细端详,千万别冤枉一个好人,但也别放过一个坏人。
  我的心怦怦地来到耳朵眼里,它跳动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动人。它想干什么?
  “看见啦!”眼睛喊起来,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哪儿?我有点慌,我不想看见。看见,就意味着证实,证实人们对她的诽谤不是诽谤,而是她的本性,她是个水性杨花,她利用她的美色玩弄男人,她也玩弄我。怎么办?在证实之后,是否从此断绝跟她来往?不知道。我不想知道。最好趁着还没有证实之前,转身跑掉,把令人痛心的事丢在背后,并设法找到一个理由为她开脱,比如她是无奈,是被迫,是偶尔为之,因为她心情不好。他们可能是对她有好感(谁会对她没有好感呢?),但她对他们却无动于衷。她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无动于衷。这么说也不对,那她只对一个男人有好感,就是那位多情的诗人。
  我朝着眼睛指给我的那个座位看去,的确,一个姑娘坐在两个男人中间,姑娘一头鬈发,正在从右边那个男的衣袋里掏瓜籽儿,然后就啪啪地嗑起来,她还跟另外一个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晕了过去。我是说,要不是我背靠着墙,我肯定会晕死过去。怎么办?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证实了,下一步该咋办?是走到她身后去,对她说,你出来一趟?还是灰溜溜地一走了之?
  慢慢地恢复知觉之后,我就蹭到他们身后去,站着不动,我想听听她说什么?这很重要。可是她一直嗑瓜子,拒绝说话。后来,大概是嗑烦了,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了(先拢了拢头发)。又过了一会儿,她说话了:“我有点头疼,想回去睡觉。”说完她不顾两位保镖的反应,竟自站起来,朝出口走去。就在她掀开门帘的瞬间,从外面射进来的灯光拯救了我。啊,不是安!
  我发疯似的从另一个出口跑出电影院。天哪,幸亏我到跟前去看了看,否则我就会犯一个悔恨无穷的大错误!
  
  五
  我骑上我的白山牌自行车,这车子很笨,蹬起来很费力。但正是费力,才能锻炼人的意志和体力。才能显示爱情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八点,因为是冬天,哈拉滨的冬天,气温是零下30℃,商店还没开门,他们要到九点钟才开门。在他们开门之前,妇女和小孩都呆在家里,在温暖里,睡觉或者吃饭,她们不会到大街上来挨冻。愿意到大街上挨冻的都是男人,都是有事做不出来不行的人。我也是有事做,不出来不行。我的事就是把诗送给安,我想好了,要趁她不注意,塞她枕头底下。到了晚上,她要睡觉了,一搬枕头,啊,这是什么?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谁放的?当然是那个高高的个儿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的小伙子。他是个诗人,而诗人都是多情的,这么说,他是给我写的诗了?他写了诗干吗不念给我听,却偷偷放在枕头底下呢?这说明他是个腼腆的小伙子,说明他还没恋过爱,因此他是非常纯洁的。好吧,那就躺在被窝里好好享受享受吧。
  嘿!目的。我的目的达到了!我的目的就是用我的诗打动她,撬开她的向人紧闭的芳心。
  小风飕飕地刮着,从侧面,背后,有时从正面,像小刀片一样,割着我的脸,耳朵,脖子,逮着哪儿就割哪儿,毫不手软。它恶狠狠地说,谁让你这么早就跑出来找罪受了?活该。像你这样的臊货就得狠狠地治你。你们这些跑臊的男人就跟发情的公猪一样,不,公猪也不像你们,它只在春秋两季发情。你们在零下30℃的严寒里照发不误,不收拾你们收拾谁?听它这么说,我有点冤,我想为自己辩护。我不是跑臊,我是一个诗人,一个精神高尚的人。我虽然也喜欢姑娘,尤其喜欢美女,但我是把她们当作艺术品来欣赏的。我们的祖先说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实际上我是个柏拉图式的爱情爱好者。这一点很重要,请你千万别把我跟那些跑臊的男人混为一谈好不好。小风不理睬我,它的小刀片照割不误。为了爱情,你就忍着点吧,谁让你有这种爱好了?
  中央大街的路面是用石头铺的,幸亏上面结了冰,否则车子走在上面,就像走在干硬的横垄沟一样,走一步蹦一蹦,几分钟过去,你的屁股就会叫苦连天。从我们宿舍到南岗至少也有十五里地,就是说,我要在刺骨的寒风里,在黑色的疙疙瘩瘩的冰面上,骑上一个多小时,其中有一段上坡路,还要推着车子躬着腰吭吭哧哧往上爬,大冬天也让你汗流浃背。是什么力量支持(怂恿)我这么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是爱的力量。爱的力量是不可计量的,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怀想多情哥儿宝二爷,他可曾为了林妹妹做过这般如此的牺牲?没有。他那么爱他的林妹妹,也不过是下雨天的晚上打个灯笼(还是由丫环和老妈子打着)到离他的怡红院二十多步的潇湘馆去问问“妹妹今天可大好了?”然后嘱咐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之类,比起这位多情的诗人今天所受的苦累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要说为了爱情能够做出一点牺牲的,也就是那个罗密欧还差不多,他也因此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永远和他的爱睡在一起。
  

[1] [2] [3] [4] [5] [6]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