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小艳史
作者:老张斌
第一章眼睫毛
一
我睁开眼睛到处乱看,像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
她转过身来了,从她一直站着的那个地方,也就是从窗户那儿,手里拿着一本书。
我说:“咦,原来是你呀,是小安同志啊,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你不是那个爱叫唤的小男孩吗?你一叫唤你姐就想揍你……”
“咦,你的记性真好。一晃都有三年了,你还记得我,这说明……”
她走过来自作主张把我的被子掀开,把手伸我屁股底下乱摸一气,说,还好,尿布没湿。她强忍住没笑,给我把被子盖上了。
我原来光着屁股!还,还像小孩似的垫了块尿布!
是谁?是什么时候给我脱了裤子?连裤衩都不让我穿?这不是成心要给我难看吗?她,安护士,不是一下子把我什么地方都给看去了吗?妈也,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我想哭。最好一头碰死。最好。
“你知不知道你怎么来的这儿?”她坐我对面的空床上,跟我保持大约五十厘米的距离,挺和蔼可亲,“你得的是急性肠炎,发烧四十一度五!再晚一点送来就有可能肠穿孔,就是说一条小命就呜呼哀哉了,你就连叫唤都来不及了,这事多亏你那个朋友,他叫书典是吧?送得及时,才没有发生那个可怕的悲剧……”
“是吗?有那么可怕?”我将信将疑。
当然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不会撒谎。这里有个危险的信号——她大概爱上了书典,她说“多亏你那个朋友,他叫书典是吧?”就这句。她为何要说“他叫书典是吧?”是不是她想跟书典联络呀?书典是个体育棒子,胸脯上经常挺立着两块胸大肌。据说女孩都喜欢那种看上去很强壮的小伙子,书典看上去就挺符合她们的口味。
这岂不是说,我好不容易得了一回病,还差一点送了小命,其结果却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机遇,倒给书典带来了好运,带来了他没有预料到的桃花运?
她站起来。她走近我。她走近我是为了那个吊瓶。她正给我输液!这是我刚刚发现的。看来我的确是昏迷过。
她又拿起了那本书,笑笑说:“对不起,没经主人许可就看了你带的书,反正你也不会看。书典说你是个诗人。他说他也是,你们都是诗人。我不懂诗,所以就看了看。嗯,这个莱蒙托夫挺会写的,写得挺不错的。你能不能把你写的诗也给咱看看?当然不是现在,我说的是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
还好,她没问那个折页的地方。她没问。她肯定是看过了,她不问,说明她回避那个题目:“爬到我的身上来吧……”。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女孩见了那个题目必须回避一下。这个小姑娘,我有点爱上她了。其实我早就爱上她了,从三年前王屯演习那次。她给我包腿。像她这样的小姑娘,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一辈子都不会忘。只不过三年之中我没有机会得病,因此也就没有机会跟她接近。我只能在心里想她,盼望着有一天让我得一场大一点的病,好住进她的病房,让她给我当特护,我好借机跟她套近乎。
今天我如愿以偿。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背一首,你想不想听?”
她刚张开她好看的小嘴想说“好的”——就让一个人给打断了。那人嚷嚷着走了进来,他说:“安东,你还没下班吗?”听那个口气,好像他跟安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尤其可恨的是,他叫她安东,而不是安东妮,这有点不同寻常。他手里拎着一个书包,鼓鼓囊囊的,准是给我带的吃的东西。
安也像老熟人似地对他笑笑,说:“又不是探视时间,谁让你进来的?保证是小红。”
他,也就是我的朋友书典,把书包放我床头柜上,问我:“咋样了?这不是好了吗?你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你急着要去见马克思呢!”
书典说话总爱夸张,夸大其辞。这一点有点像我。我也爱夸大其辞。好像这样说话解渴,不夸张一点就不解渴。
他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掏着,先掏出两条裤衩,我忙塞枕头下面了。等安出去了就穿上,再也不让她看我的光屁股了。除了我妈,任何女人都没看过我的光屁股。他又掏出两瓶水果罐头,一包蛋糕,没有猪蹄子猪耳朵之类。他说:“你一定想吃猪蹄子猪耳朵之类,我知道。可你得的这病不能吃那个,只能吃这个,你懂不懂?”
“谢谢。”我说。
“嗬,跟我还来这一套,虚不虚伪呀?”然后他就跟安说话去了。
这时的安已经回到窗户跟前去了。她站在那儿,望着外面。
“安东,”书典凑了过去,他脸皮可真厚,他站到小姑娘的身边,比她高半头。“这两天把你累得够呛吧?我代表我的朋友向你表示感谢……”
“我有什么可谢的?这是我的职责嘛。”安笑着说。她回过身来了,有情有义地看着书典,好像对他的长相挺欣赏。她的眼光落到那两块胸大肌上了,说:“你们是不是成天练双杠啊?不然的话咋会把肌肉练这么发达呢?”显然她对书典那两块该死的胸大肌很感兴趣。
“对,不光练双杠,单杠吊环都练。”他还把袖子往上撸起来,撸到胳肢窝那儿,然后曲臂,曲出一大块肌肉,也就是肱二头肌之类,在安的眼前显摆,“看见没有?这就是练出来的。”
安想伸手摸摸那块肌肉,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把手缩了回去。她这个动作大大地伤害了我。我大声说:“小安同志,你快过来看看吧,它怎么滴这么快呀?”
安只好走到我这儿来,她看了看那个输液管,歪着脑袋看了看,说:“不快呀?你觉得快?”
“嗯,它一快,我就觉着不好受。”
“好吧,那咱们就慢点。”她把书递给书典,说:“请你帮我拿一会儿。”
她摆弄着输液管,还在跟书典说话:“嗳,你跟小红是不是看电影去了?前天晚上,我看见你们啦……”
书典跟小红看电影去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个书典,也太他妈的不够朋友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说说。小红谁不知道哇,也是个护士,长得也挺漂亮,可以说跟安不相上下。她的大眼睛,比安还亮,也是人见人爱的那种。
书典笑了笑:“你八成是看走眼了,前天晚上,我和王木去玩了。”
王木是我们炮兵科的主任,跟我俩住一个屋,也是我们的朋友。他爱跳舞。我们都是跟他学的跳舞。王木跳舞的目的明确,就是从舞场里物色对象。他目前正跟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医助谈着呢。她叫小白,是个心眼挺好的姑娘。他们有可能很快就结婚。王木说,这事不能拖,要速战速决,防止夜长梦多。
“不对吧,我明明看见你们俩相跟着进了电影院嘛,小红我还能看错?你穿的是你那套海军服,笔挺笔挺的,胸脯子鼓出来两块肌肉,离一百米我也能认出你来,还在那儿给我打马虎眼,太可笑了。”安一直笑着,不知从何时,嘴角蹦出来两粒小酒坑,简直让人看了不想活了。
书典鬼笑着,说:“你记错了,是有一回,我跟她去哈拉滨(我们不叫哈尔滨而叫哈拉滨)电影院看电影来的,不过不是前天。前天我的确是跟王木玩去了,不信你问柳杏。”
他们都爱叫我柳杏,说这么叫显得亲切,好听。安也叫我柳杏。我愿意让她这么叫。愿意让她跟我亲切。
“柳杏你说,不兴撒谎。”安看了看我,笑着。她一笑,那两颗小虎牙就探头探脑地,就可爱地想往外跑。
她对这件事为何这么认真呢?他看不看电影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不是吃小红的醋了?这个书典,我还真没看出来,他简直像个情场上的老手,吃着锅里的,还占着碗里的!
“是。”我说。“是看电影去了,跟你说的那个小姑娘,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书典叫起来,拧着我的大腿说:“好哇,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出卖朋友,不,不是出卖,是诬陷!”
我让他拧疼了,就宰猪似地叫唤起来。安先是笑弯了腰,接着就做手势让我们安静。因为这是病房。可能是我的叫声召来了另一个小护士,她就是小红。
她一进来,就冲书典笑了笑,却跟安说话:“你还没吃饭吧?你去吃吧,我替你照看一会儿。”
“好……嗳,我问你,前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快说,不许串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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