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小艳史

作者:老张斌




  “你说的是李有良?”我冲动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在那儿抹眼泪。
  这位导师,我革命的引路人,他怎么会这样?我痛苦,我愤恨!
  “我本来想在这个小地方隐姓埋名无声无息地生活下去,我的要求非常简单,就是安静,没人打扰。”她喃喃地说,像是自言自语,“可是我错了,中大营的人并没有忘记我,他们在我之后,又把李丽弄到这儿来,跟我住一个屋,外表上看,她跟我挺要好,实际上她是来监视我,我的一举一动,那边都知道……”
  我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就是不想让我有正常的个人生活,他们要报复我……你不是看过《红楼梦》吗?那里边有个贾赦是吧?他想娶老太太的贴身丫环鸳鸯,鸳鸯不干,他就咬牙切齿地说,除非你终身不嫁,不然别想逃过我的手心!记不记得这个故事?”
  “记得……”
  “中大营里就有贾赦。”
  这情景实在可怕。这情景不像是新社会,倒像是旧社会,发生在地主老财家的深宅大院里的故事,让人感到恐怖,不可理解。
  “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这对你很不利。”她看着我,还是泪汪汪的。
  “不行,越是这样,我越要来找你。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我这么说时,心里也在嘀咕,有这个必要吗?要是她根本没把你当作一个爱情,而是当作一个朋友,一个小朋友,能在一起说说话儿,并不想跟你有什么结果,那你的牺牲有何意义呢?
  “没有意义,”她说,就像是听见了我心里的嘀咕,吓我一跳。“我认真地对你说,没有意义,你没有必要为了我毁掉自己的前程,对我也没有任何帮助,你说是不是?”
  “不,不是。”我说,“他们越是不想让你得到幸福,你就越是要得到幸福给他们看,这才是你应有的性格!”
  她苦笑着,看着我,问:“你说我的幸福在哪儿呢?谁会给我呢?”
  “我……不知道……这要看你自己对幸福的理解了……”我本想说“我就是你的幸福”,但我没有那个勇气,也没那个把握。我能给她什么幸福呢?我的一切都在别人手里捏着。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的确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管他是什么地方呢,只要离开这儿就行,我的确有这个想法……”
  听她这么说,去苏州有可能是她唯一的选择了,我还是差一点休克过去。
  
  八
  真是难忘的一次午餐啊。安从她们食堂买来的猪蹄子猪耳朵,全是我爱吃的。还有一瓶可爱的啤酒。
  她把她那半杯啤酒一气喝光了,我马上给她又倒了半杯,她又一口喝光了。她的脸,这时候就像一朵怒放的牡丹。
  她的话渐渐多起来,有点语无伦次。她说:“你为什么总想往我这儿跑?你是不是有点不正常?谁都爱往我这儿跑,好像这儿有他的啥东西似的,你也跟他们一样,都一个样儿……”咕咚,一大口,接着说:“你说说,你为啥往我这儿跑,为啥?”
  “我不是说了吗?想跟你借这本书。”我把书拿起来让她看。
  “不对,你撒谎。”她哈哈大笑,又喝了一大口酒,指着我说:“不对,不是借书,是想看我,是怕我跟别人好,跟别人跑了。你这个小孩,也跟别人一样,是个花货!我说得对不对?我说你是个小花货对不对?”
  听她这么一说,我真无地自容。我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她。我低头喝着闷酒。一声不吭。因为她说中了我的要害,我的确是个花货,小花货。
  她摸摸我的脸,笑说:“你这个小孩,还知道害臊呢!你比他们强,他们就不知道害臊。我跟你说,他们,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一个也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什么也别想得到!我恨他们!我要是有一把枪,我就把他们都毙了,你信不信?”
  我抓住了她的手,把它放在我的脸上,让它安慰我。她说:“算了,你太小啦,不行……”她把手抽了回去,眼睛仍然盯住我,“你要是比我大个三四岁五六岁七八十来岁还差不多,我就可能跟你好,可是你太小了……”她身子朝后仰过去,躺到了床上,开始还在那儿笑,笑了一会儿,就不吭了,过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她喝醉了。我没想到啤酒也能喝醉人。
  我让她躺舒服,给她脱鞋,盖上被子。我在她脸上,后来又在她嘴上,亲了一下,两下,亲了好长时候,我哭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她说我是个小孩。她说不行。我为此悲痛欲绝。
  然后,我把剩下的酒都灌了进去。我收拾了桌子。我听见安在打呼噜,像一匹熟睡的小猫。我舍不得走,我想搂搂她。我想跟她同床共枕。也许王木是对的,他跟小白上床是对的。我也想跟一个姑娘上床,跟一个像安这样漂亮的姑娘,虽然这有违我的原则(只谈不做)。
  我坐她身边,看着她,她睡得那么好,那么可爱。可爱极了。这正是我想象中的她,睡觉时的她。我不想走,我要等她醒过来,继续跟她聊。我发现她挺能聊的,挺俗气,也就是没有距离。我不再怕她,像以前那样。我越发爱她了。
  我不知怎么一来就躺到了她身边,就搂住了她。我的嘴唇贴住了她火热的嘴唇。我把她的清香吸入自己的体内。我的手有点不守规矩,它自作主张,伸进了她的毛衣里边,隔着衬衫,摸着一个乳房。它是温暖的,柔软的。如果不是有人敲门,我可能还要把手伸到胸罩里边去。我很想真正地触摸一下那个挺神秘的小东西。
  那个敲门声把我吓坏了。我跳下地,把被子给她弄好。谢天谢地,她没醒,继续打着小呼噜。那个敲门的等了一会儿,就走了。我估计又是上海佬儿。
  我不敢再往她身边躺了,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心满意足地,一路上吹着口哨往回骑车。我想,现在,我可以向任何人夸口了,我亲了她,并且抚摸了她,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跟她相比,什么小白,什么小红,都差远了去了,简直就不在同一个星球上!
  
  第三章破秀
  
  一
  “啊呀,真好,我一下车就看见你了,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她的名字叫秀。有点自来熟,好像头八百年我们就相识了。
  她穿着白呢子大衣,裹着红头巾,围着白围脖,从车门口一路跑过来,跑到出站口,呼呼喘着,说着。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她长得不难看,或者说还算漂亮。她的特点是皮肤白,有红似白,像个南方人。再有就是牙好,一口白牙,闪闪发光。我对姑娘的牙特别重视。只要牙好,其他都可原谅。再有就是那两条黑亮黑亮的大辫子,辫梢儿已经到达臀部,一跑动就晃来晃去的,挺可爱。
  她说:“我饿了,我连早饭还没吃呢,你吃了吗?”
  我说我也没吃。我看了看,跟前就有个饭馆,一座黄色小楼,带个尖顶,西洋风格。哈拉滨有好多欧式建筑,尖顶的,圆顶的,漆成红色或者绿色,在平顶的呆板的中式楼房的簇拥下,有点鹤立鸡群,这可能是它有别于其他中国城市的地方,故有外号“东方小巴黎”。
  我们手拉着手走向它。热气正从饭馆的门缝往外跑,向行人发出号召。不错,没几个人,靠窗就有桌子,铺着干净的白桌布,上面放着调料壶之类。服务员像医院的大夫,穿着白大褂儿,戴着白布帽,问我吃什么?我说,你应该先问她。
  他没读过西方作品,也就是没受过骑士教育,不懂女士优先。
  秀说,就吃面条好吗?面条来得快。
  我说好。再来两个炒菜:一个熘肝尖,一个木须肉。这两个菜是我第一次下馆子吃过的,印象极好,以后每下馆子都要这两个。
  秀抿着嘴笑,眼睛一直盯着我。
  “你家在呼兰河城里?是萧红的同乡。”我问。
  “你喜欢萧红?”
  “当然。我读过她的全部作品,我认为她是中国最有才华的女作家。”
  “嗯,……听小白说,你是一位诗人?”
  “别听她吹牛,我可不敢当,我只是一个诗歌爱好者。”
  “我对诗一窍不通,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对你那一行也一窍不通,以后也请你不吝赐教。”
  她格格地笑起来,说:“你看咱们是不是像两个外交官在一起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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