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小艳史

作者:老张斌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不怕你,咱们走着瞧!”我把门一摔,走了出来。
  
  六
  我大概是敲了好大一会子,才把门敲开。
  门开了,王木站在那儿,或者说横在那儿,抽着烟,眯着眼觑我,好像不打算让我进去似的。可是架不住我硬往里边闯。
  我闯进去就看见了小白,我看见小白就像看见了亲人,我的眼泪就哗哗啦啦地或者刷刷刷刷地流了一脸一身,要不是有王木站在那儿,我肯定就会抱住小白大哭一场。
  “别哭别哭,”小白一见我哭得像个娘们儿,心就软了,忙过来安慰我,递我一个热手巾,“不就是那么点事吗?他还能把你给开除咋的?”她说着就给我舀粥,好像知道我没吃晚饭似的,还现炒了一盘鸡蛋,我看见了饭菜,才想起来我没吃晚饭。我不是不饿,我这人食欲旺盛(比性欲旺盛多了),到时候就得吃,一顿不吃就跟挨杀似的。我不去吃晚饭,是因为不想见人,那些势利眼们,看我就像看猴似的。我这人一向傲气十足,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似的,一下子掉地上了,滚了一身臭狗屎,哪有脸面往人堆里闯啊?我之所以下意识地走到王木家,我估计就是想混顿饭吃。
  我埋头吃着,他俩坐旁边看着,王木一根接一根地抽他的破烟,小白无事可干,就洗她的破抹布。我呼噜呼噜地喝粥,小白嚓嚓地洗抹布,王木一声一声地咳嗽,吐痰。我们三个人配合默契,像一支混声小合唱。
  “你小子这回知道了吧?”王木咬牙切齿地说话了,“知道跟那个女人好是个什么结果了吧?我早就告诉过你,别跟她扯,你就是不听嘛,就看人家脸蛋儿长得好,那有个屁用?我听李有良说,他去江北叫你时,你正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搞呢……”
  “放屁!”我叫道。
  王木起身把房门关严了,生气地说:“你少在这儿咋呼,瞧你那个包样儿,有本事别哭天抹泪呀?你不还是让人家整趴下了吗?这会儿又装起英雄来了!”
  小白瞪着他说:“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你是向着李有良说话还是向着柳杏说话?简直里外不分了你!”又劝我:“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大家都在气头上,都恨不得一句话把人噎死,不管咋说,他是你的导师,他总不至于往死里整你吧?你说呢王木?”
  王木冷笑道:“李有良这人我可看不透,他可不像我,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可能跟我正相反。你看他整天笑眯眯的,不得罪人的模样儿,整起人来狠着哩……我估计这回他是下了决心要把柳杏置于死地,他正在组织人整材料上报,副政委李强是他一个村的,还有点沾亲带故,李强当初也想要安东妮(她那么漂亮谁不想要哇?)一直没得手,正窝一肚子火呢,李有良一烧底火,那火还能不旺起来?我看这事悬乎……”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我的该死的眼泪又想往下流。它流到粥碗里了,又让我喝了下去,回到它原来的地方去,东北话叫“原汤化原食”。
  “你不是跟李有良还可以吗?”小白替我着急,她问王木,“你帮柳杏说说不好吗?你就说柳杏后悔了,让他给你道个歉吧……”
  “我才不会给他道歉呢!”我硬撑着说。
  小白生气了,批评我:“你没听说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吗?你给他道个歉能把你小哪去?你不还是你吗?”
  王木把烟掐灭了,咳了一声,说:“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光道个歉没用。以我的看法,这次不把你开除军籍也得开除党籍,也可能是双开……”
  我的心抽了一下筋,差点背过气去。有这么严重吗?真要是双开了,我这一辈子就彻底完蛋了,那就只有死了。
  小白担心地问:“能吗?不会吧?”
  “材料是书典写的……”
  我一听就炸了:“是他?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你给我听着!”王木喝住我,“书典有什么办法?他让他写他敢不写?他刚入上党,说不让他转正他就转不了正,他能为了朋友不要革命吗?我也一样,要是让我选择要革命还是要朋友,我当然要选择革命!”说到这儿,他瞪我一眼,又开始点烟,他把烟点着,晃着火柴,说:“你不要骂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反过来让你选择,你也一样。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只有一个办法兴许还可以试一试,就怕你不同意,我说了也是白说……”
  小白见他卖关子,就着急地催他:“有办法就快说呗,还在那儿卖!”
  “说吧,我听你的……”我让他描绘的景象吓坏了,有点六神无主了,眼泪一直流个不止。只要有办法保住我的双籍,就是给李有良赔礼道歉我也干。小白说得对,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张良不是受过胯下之辱吗?毛泽东那么伟大,不也跟老蒋合作过一把吗?那会儿他打不过人家嘛。人都这样,不能硬碰硬。这道理我能不懂?
  “你要是早听我的哪会有今天?”王木又翻小肠,像个娘们儿。可现在真理到他手里了,不爱听也得听。“唯一的办法是跟秀和好……”
  “什么?让我跟那个破秀和好?让我当王八?”我想说就是把杀刘胡兰的那把铡刀捺我脖子上我也不从,大不了人头落地。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真要是把那铡刀捺我脖子上会怎么样?我会不从?我能有那么英雄?不可能。其实我挺包的,动不动就抹眼泪鼻涕,就六神无主。你说我咋会这么呢?肯定是我爹的遗传。
  “你不想当王八就算了,我就不说了。”王木拿捏起来,起身要走。
  小白拦着他:“上哪儿去你?话还没说完就走?你让柳杏咋办?”
  小白真是个好人。这么好个姑娘咋会让王木得着呢?
  “嗳,你到底愿意不愿意跟秀和好?我可就这么一招儿,别的法子我是想不出来了。”王木看着我问。他站在那儿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出门的架势。
  “我都写信说跟她黄了,咋好意思再找她呀?你这不是成心难为我吗?”我心里已经接受他的馊主意了,还得绕着弯儿说。人活一张皮啊。
  “只要你同意就行,剩下的事情让你嫂子去帮你打圆场。”
  小白也说:“行,我就再当一回红娘。其实我看那个姑娘挺好的,处女不处女的有啥呀?她们在医科大学可能就那样,根本不把那事儿当一回事儿……”
  “李有良那头咋办?他能善罢甘休吗?”我假装很痛苦地说,好像他们是让我跳火坑,我已经义无反顾了。
  “他那头有我,我跟他也算半个老乡吧,多多少少地有那么一点交情。”王木回到床边坐下,脸上有了一点温度,“你这边跟秀一和好,就等于是把安东妮让给了他,再者说了,只要秀愿意跟你,他李有良咋说也得让他表妹的生活有个保障吧,他把你打成反革命,他表妹咋办?所以我说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不然的话,你就玩儿完了,伙计。”
  虽然在这场战斗中我是彻底地失败了,但他李有良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安不会真跟他好的,说不定她已经跟上海佬去南方了。我倒是希望她已经远走高飞了,让李有良白费心机,或者说赔了夫人又折兵。为此,我在心里暗自发笑。
  “好吧,那就麻烦你和嫂子了,这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感谢你们吧……”
  
  七
  从王木家出来,有一种死而复活的感觉,很想找个什么人聊聊。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起一个人,从前有书典,现在这唯一的朋友也离我远去了,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我是如何落到这般可悲的下场的?当然是李有良。认真说,应该是安。可我任何时候都不会说是安。只要一想起她,想起我们前几天在江北钓鱼的情景,想起她说她爱我,她愿意把她最宝贵的东西奉献给我,我就激动不已。我甚至有点后悔了,后悔什么呢?后悔当时没有要她。这么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儿,她主动要把她的纯洁无瑕的身子给你,你有什么理由不要呢?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并非不想要,而是不敢。我没有要她是对的,要了,也就把她给毁了,她一生都不会再有骄傲和快乐。如果说在此以前,我没有做过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那么,我没有要她,就是一件最值得一说的事情。这一点就比李有良高尚一千倍,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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