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小艳史

作者:老张斌




  真可爱。
  谁给她关的台灯?我。但愿有一天她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一定要十分珍惜这个工作,我会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轻轻越过她的因为刚刚睡着正在做第一个梦并因这梦而微笑的在灯光下变得像玫瑰花一样微红的面孔,因为那面孔实在太美,我可能经不起它的诱惑,禁不住把嘴唇也凑过去,在那香喷喷的湿润的小脸上亲一下,也许是两下。这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其实她很可能是假装睡着了,她在等待。于是她伸出两条光光的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喃喃地对着我的耳朵说:“快来吧,我想你……”无耻的家伙!总忘不了在一定的场合,一有机会就冒出来一股邪念。目光,在这儿,它应该是纯洁的,像这姑娘的床。
  我的鼻子不知什么时候无师自通地贴到了枕巾上,在那儿像小狗们常做的那样,反反复复,嗅来嗅去。
  有一个声音不适当地打断了我,有人轻叩木门,怀着小心谨慎,不敢贸然行事,但又十分顽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屏息不动。我想让他(她?)自己走开。
  “小安,你还没起床吗?”——声音多么温柔,就是一副娘娘腔让人难受,“你可真能睡呀,好吧,睡吧睡吧,我把开水放你门口了,等一会儿我把牛奶煮好了,就给你送过来,好吗?”说完,又站了一会儿,走了,下楼去了。我怀着恐惧和愤恨,悄悄开了一线门,我要看看这个娘娘腔是个什么模样!
  
  六
  它(那个单薄的背影)一边哼唧着一边下楼去了。而他那一头乌黑的也有点自来鬈的长发却留下来,在我眼前摇晃,晃来晃去,好像要向我示威。
  我气哼哼地把门一关,跌坐床上,生气。我仇恨那个单薄如纸的背影。这种弱不禁风的家伙,居然就有人爱!她要么是不识货,要么就是经不起他们的甜言蜜语的进攻。在这种形势下,我怎么办?
  我想我应该一走了之,说也不说一声,这才是我的高傲的性格。好,就这么办。诗也不给她了,给她有何意义?糖也拿走,既然有上海佬给她送,我何必凑这个热闹?二斤高级牛奶糖花了十多块呀,要是买猪蹄子能买多少?能买二百个!够我吃半年了。不值,真不值。
  于是我把塞她枕头底下的诗,把放她桌子抽斗里的糖,重又放回书包。我站起来,重新用我痛苦的目光把整个屋子巡视一遍。当我做出这个不辞而别的决定时,我的心痛如刀绞,我差一点就哭了。再见吧,安,我走了,也许我应该等你回来,听你解释?你会用一个新的谎话再骗我一次,如此而已。
  我走到了房门那儿,门板上有一股气味,说不清楚,但却让我激动了一下,分明我嗅到了安的气味,我对她的气味特别敏感。天哪,我是多么爱她呀,就连这块已经旧了的正在掉油漆的房门我也爱。我失去了立即走出去的勇气,我靠在它上面喘息,闭上眼睛,我想干脆就让我死在这儿吧,死在安的小屋里,比死在任何地方都要幸福。
  这样过了一分钟,也许半分钟,我又听到了声音,又是用手指头敲门,这是另一个。声音很粗壮,不像小白脸儿,连喘息都听不见。他说:“安尼,你还没起吗?我把开水放你门口啦,等会儿我再给你送牛奶荷包蛋……”说的是上海普通话,像鹦鹉学舌,听了让人只想呕吐!安尼同志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我忍无可忍,快要爆炸了。我把房门一拉,瞪着那家伙,说:“安尼不在,把你的水瓶拿走!”
  他怔在了那儿,张着嘴,翕动着鼻子,好像得了脑中风。
  我把房门用劲一摔,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说不清是骂谁,骂完就哭了。
  这回我真的痛不欲生了。因为我发现那个家伙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而是个虎背熊腰,胸前也像书典那样挺着两个胸大肌,足可跟安的小小的乳房媲美。这样一来,我所有的优势就统统不存在了,我还拿什么跟他们竞争?
  安端着刚洗完的一脸盆湿衣服进来了,还没忘从门外把开水拎进来,可见她对这种服务已经习以为常。
  她放下水瓶,对我说:“来,帮我搭一下衣服。”
  我用后背对着她,呜呜噜噜地说:“嗯……好……”
  她感觉到了什么,就把脸盆放下,走到我跟前,弯下腰,手放我肩上,想看我的眼睛。
  我生气地一扭脖子,想把那只手甩掉。当然我没能把它从我的肩上甩掉,并非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而是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笑着说,像小时候那个名叫翠儿的姐姐,她总能哄得伤心的我破涕为笑。“你的眼睛是沙眼吧?要不就是外面风大,你来时吹着了?”她窸窸窣窣一番,把一条干净手绢塞到我手里了,那手绢用它的淡淡的清香获得了我一时的好感,我把它捂到眼睛上,为的是呼吸它上面的气味,安的气味。
  “你好好歇一会儿,我把衣服晾上就来跟你说话儿。”
  她去了阳台,这时我才发现那个阳台,好像只有一个平米,上面横着两根铁丝,安正把她的花花绿绿的小东西往上搭,包括那个神秘的胸罩。那些小东西就像忽然开出来的花朵,在阳光下,在风里摇晃,它们很快就僵硬了,就静止不动了。到了晚上,它们就会收进屋子,放在暖气跟前烘干。
  安拿一个白瓷缸子,用小勺舀了两下糖,然后拎起她从门外也就是刚才那个虎背熊腰或者那个娘娘腔放那儿的水瓶给我倒水,笑盈盈地对我说:“这开水是两个上海人帮我打的,开水房在后院食堂,可远啦。他们见天不等我起床,就给我送到门口来,两个人还比赛呢。呆会儿他们还会送吃的来,因为我星期天起床晚,早上吃不上饭。他们自己有电炉子,总是自己下面,煮牛奶,卧荷包蛋。有时候我值夜班,他们就在半夜给我送一小锅荷包蛋面条。上海人心细,可会体贴人啦,煮的面也好吃,要放好多虾啦,蟹黄啦什么什么的,咱北方人都没见过,吃起来味道蛮好……”
  我对她放我面前的那缸子白糖水恨之入骨。我看也不看它一眼,问她:“安,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看电影去了?”“是啊……”“跟谁?”“跟……有必要告诉你那么清楚吗?咋啦?”“要是你把我当朋友,你就告诉我;要是不把我当朋友,你就别告诉我。”“嗬,还挺严重呢,告诉你也没啥,跟两个同事,男同事……”“又是那两个上海人是吧?”“对呀,他们俩一到星期六就事先买好票,说是把我的票也买好了,不去就浪费了……”“你不会不让他们买?你自己又不是买不起一张电影票。”“咋啦?看你脸色多难看……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是你给我买好了票我不去看你会高兴吗?”
  “他们不是我!他们怎能跟我相比?你认识他们才几天?而咱们早在四年前就认识了……”
  安笑起来,她一点也没生气,反倒安慰我:“看把你气的,至于的吗?跟他们看个电影能咋的?咱俩那天不是跳了一个通宵的舞吗?回来他们连问都没问,你一个军人还不如他们心眼大呢!”停一下又说:“柳杏,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你别气哼哼的好不好?”
  见她有点低声下气,我好受了一点儿,要知道,她是从来不对人低声下气的。可是我的心仍在流血。
  我在想,她是把我当作一个孩子来哄我,当小弟弟,而不是大哥哥。我到她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想找一个好姐姐吗?而那两个上海混蛋,却正在争着当她的大哥哥。我必将成为他们的笑柄。在这种情形下,我唯一应该做的,能够做的就是放弃……放弃?放弃什么?放弃安?这个世界第一美女?就因为有两个上海混蛋跟我竞争?在这么两个包面前退缩,自动退出竞争?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炮兵少尉拿破仑,大言不惭地被人称做“战争之神”?战争之鬼吧!
  我大概是渴了,也不一定是真渴,而是为了掩饰,或者是对安的一种抚慰(她是无辜的,谁让她那么着人爱呢),我一口气喝下了一大缸子水,我听见“咕咚”一声,“咕咚”两声……震耳欲聋。
  安笑了。她对那种不雅的声音肯定不是很欣赏,她只是感到好笑,所以她就笑了,她又给我倒了一大缸子水,说:“就这么渴?既然渴到这个份儿上,还计较是谁打的水?还不抓起缸子就一饮而尽?唉,真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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