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小艳史
作者:老张斌
四
第二天是星期天。
王木又在那儿擦他的破皮鞋,用一双破线手套在皮鞋头上来回磨呀,擦呀,皮鞋就由黯黑变成乌黑,锃明瓦亮,像一面破镜子。另一位,也就是我的朋友书典却不知何时悄悄地溜之乎也了。这小子!
“嗳,大星期天睡哪门子觉哇?”王木说,“走吧,跟我上太阳岛玩去,中午我请你上水上餐厅吃溜三样,咋样?”
我咽口唾沫,看看他,“不去。”我说。看他那一脸贱笑就不是真的。
“小白要给你介绍对象呢。她专门说让我带你去。”
“你就说我谢谢她的好意。”
“你他妈的还在想安东妮是不是?我告诉你说,趁早儿把她忘了比啥都强。你也不想想,咱们学校那么多老干部都想要她,从少校到上校,都想把她娶回家去当娇宝贝儿,她就是不干。她要是敢跟一个少尉谈,那些老同志还不气疯了哇?就算你把她娶回家,你跟她也没消停日子过,不定啥样的灾祸等着你们呢,我把话说到这儿,信不信由你。”
说完他就要走。
“等等!我跟你去。”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说不上为什么。
他坐床上,没事干,就继续擦他的破皮鞋,还他妈的吹着口哨。他说:“我跟你说吧,昨天我们登过记了,等新被子做完就结婚……”
“你们是速成中学毕业。凡是速成的都没好货。”
“你知道个屁!昨晚我们在新房里做被子,做到半截腰,我就把她搂住了。你猜她怎么着,她说我知道你想干啥,干脆给你吧。你猜怎么着,她还真是个处女!”
我瞪着他。他还在擦那双破皮鞋,吹着破口哨,一脸的得意。
我衣服穿到半截腰,又脱下来,往床上一倒,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我这人八成有病,只要听说哪个姑娘跟男人睡觉了,不再是处女了,我就想哭。
他掀开我的被子:“咋回事儿?咋又不起来了?我跟你说,小白领着一个姑娘在江边等咱们呢,要不然我才不管你呢,你睡死我也不管。”
王木就这点好,他不生气。
我到底拗不过他,只好嘟嘟囔囔跟他到江边,去看小白给我找的那个姑娘。既然他们都找了,我再不找也不行了,再不找就让人耻笑了,说这个小光棍儿,真是没他妈的本事,连个对象都找不着。
离多老远就看见了小白。我倒不怎么注意小白,我注意的是站她身边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比她高,比她苗条,穿得倒挺朴素,旧军上衣,洗得快发白了,蓝裤子,好像是毛料的,裤线挺挺的。她有一双丹凤眼,有一个瓜子脸,有一头自来鬈的乌黑乌黑的头发,正在江风的吹拂下,涌动着,像一簇簇黑色的浪花。她们两个正在那儿说话,没有看见我和王木。
说着我们已经来到了她们跟前。这时我才看清楚,她就是安东妮!
“安……怎么是你?”我结结巴巴地,甚至有点胆战心惊。这要是让协理员知道了,又不知怎么收拾我呢。
小白笑着说:“安东妮去太阳岛看她朋友,正好在这儿碰上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小白撒谎。我也没法问她给我找的那个姑娘在哪儿。有安在场,我没法问。
王木把小白拉到一边去了,小声跟她嘀咕什么。我有点不大自然。这个地方是船坞,星期天去太阳岛的人很多,要是让学校的人看见,难保不向协理员汇报。可是我一看见安那个小样儿,看见她那么苗条,那么漂亮,我就有点魂不守舍。安也不大自然,好像她知道我因为给她写信挨剋的事儿。她不看我,眼睛一直看着江面上的游船,我们等着的小火轮刚从对面出发,至少还要等上七八分钟,它才会靠岸。这七八分钟真要命。我都急出汗来了。我的眼睛一直看着朝船坞走来的每一个人,看看有没有熟悉的面孔。这时候的我,就像偷了人家的东西,很怕那个被偷的人追上来,把我逮住。我的胆子就这么小。
“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你……”我见小火轮已经靠岸了,没有熟人,胆子就大了起来,就走到安跟前,对她说。
她看了看我,很勉强地笑了笑,说:“我也没想到。”
“我想问你一件事……”
“啥事儿?”
“我给你写的那封感谢信,你跟谁说了?”
“跟你们协理员。”
她说得那么自然,没那么再自然的了。就好像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与我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目瞪口呆。
“你……为什么?”我嘴唇哆嗦着,腿也在哆嗦。我每逢激动时腿就哆嗦。这条腿真他妈的丢人现眼。
“他问我,我就把信给他看了,省得他乱猜。”
这时小火轮上的乘客下完了,我们排着队依次上船。我走到上层,坐在最前面。安挨着我坐着。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儿,那种丁香花的味儿,很好闻。这就是我喜欢姑娘的重要原因,她们身上有那种我爱闻的气味儿。
我回头看看王木和小白,没看见他俩,估计是坐在下层了。他们故意不跟我们坐一起。想着小白已经跟王木睡过觉的事儿,心里又难过起来。同时也想到我旁边这位姑娘,总有一天,她也会跟一个男人睡觉,失去她的贞洁。与其看到那一天,还不如在它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去死了算了。
因为是五月,天还有点凉,江风一吹,带着被船头搅起的水花儿,星星点点地洒到脸上,凉凉的,湿湿的,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冷。我看了看坐我身边的安,她两条胳膊抱着肩膀,嘴里咝咝着,牙齿在那儿打战,发出咯咯的声音。
“冷吧?”我问她,想给她一些温暖(比如搂着她),又不敢,只能白问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牙齿还在那儿咯咯地响。我想了想就把上衣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肩上,这是我从电影里看见过的,男人们在这种情况下,都要这么做。她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就把上衣裹紧了,连半张脸也埋了进去。
我高兴地想,这说明她跟我还是挺友好的,至少她不讨厌我。可是那封信,她对那封信到底是怎么看的呢?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时候不问就没有机会了。下层有人拉手风琴,几个年轻人随着琴声唱了起来,唱的是苏联歌曲《喀秋莎》,那是当时人们最爱唱的歌曲之一。
“安……”“嗯?”“你……还冷吗?”“冷……不,不冷……”“再有几分钟就到北岸了,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对了,你对我那封信是怎么看的,我想知道。”
“那不就是一封感谢信吗?信写得很好哇,没啥不妥呀,怎么啦?你们协理员批评你啦?”她把脸扭过来,眼睛盯着我,盯了一小会儿。
她的眼睫毛儿那么密,像一片小树林子。
“没,没有……”不知为什么我一说话就要结巴,真他妈的气人。“你……怎么认识我们协理员呢?他为啥找你要我的信呢?”
“嗨,他原先不是卫生所的协理员吗?我咋会不认识呢?”她笑了一下,接着就把小脸绷了起来,好像对这个问题挺不耐烦。不管怎样,我也得打破砂锅问(纹)到底。
“哦……对对,我忘了……可是,他怎么知道我给你写信的事呢?”
“这个……我还没认真想过,反正他对你挺了解,他说你出身不好,是他介绍你入的党,他要对你负责到底……他是你们原先的指导员对吧?”
小火轮到岸了。安把衣服还给我,说了声谢谢。她不是把衣服递给我的,而是给我披到了身上,面对面给我披到了身上,就差没给我系扣子了。我红了脸。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一张姑娘的脸,而且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是我心向往的姑娘。我有点晕乎乎的,我想借机搂搂她,只要一伸胳膊就行。主要是我胆太小,对姑娘有一种崇拜,不敢撒野,怕把一件艺术品给碰碎了。
“你……是来看一个朋友?”我们慢慢往前挪着,跟着人群。
“嗯。”
王木和小白已经下船,在岸上等我们。
安走了之后,一切都变得乏味。有我在场,他俩也不能亲热。我们在树林子里坐了一会儿,听他俩讨论买什么床上用品之类,挺他妈的无聊。我站起来说我头疼,想回去休息。小白说,本来是想带个姑娘来,结果她上大夜班,早八点才下班,下班还得睡觉。下回吧,下回一定带她来。我不置可否。有了安做参照,别的姑娘都变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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