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克隆救世主
作者:[法国]迪迪埃·范考韦拉特 著 王 莉 译
我转过身来,看到一名担架员正快步跑着,身上挎着皮质担架带:他是一名正式担架员。我追上他,向他问好。他冲我笑了笑,却没有放慢脚步。他看了一眼我背的布质担架带,对我说:
“您能参加,真好。”
他的热情立即感染了我。我调整脚步,跟上他的步伐,朝出口走去:我们应该是去火车站抬病人。
“不用开车去?”
“有标语牌就够了。”他答道。又有三个背着皮质担架带的人,从问询处出来,加入我们的行列。有的手持扬声筒,有的举着蓝底白字的牌子,上写着:“卢尔德圣母院——护理人员联合会。”
“欢迎您参加。”他们对我说。
我问他们参加什么?
“参加护士游行。”
我停下脚步,说不,我是来抬病人的。他们用谴责和遗憾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个不顾集体利益的自私自利的人。他们耸了耸肩,跨着有节奏的步伐,走出大门。
雨越下越大,我又回到了广场,找到教区分布图,从中查到:圣母院接待处,C3楼,34号。我循着地图穿过一座下面泥浆翻涌的小桥,走到一座现代化的楼前,楼房通体为茶色反光玻璃,圆柱状的电梯突出于墙外,还带有三座侧翼。这里,是朝圣的病人和瘫痪者的住处。天桥下面的玻璃门前,堆满了罩着蓝色篷布的三轮推车,是搬运病人去游泳池的工具。车牌上注明各个捐款机构。我一扇又一扇地挨个儿推着玻璃门,直到最后一扇,敲门声把一个年轻女人从办公室里唤了出来,她返身回去,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串钥匙。她很意外地看着身挎担架带的我:
“您有什么事吗?”
“你们有没有病人……我不知道,有没有人需要运到游泳池去?”
“现在关门了,”她面含歉意地微笑道,“从11月中旬到圣枝主日也叫基督苦难主日,是每年4月复活节前的最后一个主日。,都不开门。”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问我有没有注册。
我说没有。
“注册处还开门。您先去医院问讯处,它在楼房的另一侧,36号。那里有人值班。”
我谢过她,她锁上门。我再次穿过桥,向左转,沿着一排又老又旧、刚刚修复的灰色的建筑物走着,找到了医院问询处。没人,值班人员应该也去参加游行了。门上贴了一张纸条:“担架员培训处:二楼,70室”。我按照医院分布图弄清了方位,转身走进刚才出来的那栋楼的隔壁。门半开着,大厅空无一人,有一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双拐和拐杖,上写着“朝圣者捐”。
电梯把我带上二楼,走出电梯,是一个开阔的白色楼道,灯自动亮了。楼道左侧,是一扇双层玻璃门,上写着“欢迎义工”。门关着,敲了半天,无人回应。楼道另一侧,是间很大的、漆成浅蓝色的展览厅。我走进去,沿着橱窗,一个个地浏览。里面陈列了六十八个公认的、颁有主教证书的神迹,它们是从七千例经医学证明的治愈病人中严格挑选出来,其他病例均被教堂否定,因为它们不合标准。在墙角,挂着个玻璃镜框,里面注明具体规则:
一、损伤或器质性的不治之症;
二、有肯定和准确的诊断,具有致命性;
三、瞬间彻底治愈。
我看相片,看入选者的简历,还有被淘汰者的资料。这里的病症包罗万象,有常见病,也有罕见病,有几乎绝迹的病,也有现代病。被显神迹的人的涵盖面也极广:有孩子,有退休老人,有农民、艺术家、公务员、军人、宗教人士、汽车修理工……许多是信徒,有些也不是,还有昏迷患者。大部分都是在游泳池治愈的,也有例外——比如彼尔,他是比利时人。左腿粉碎性骨折,卧床八年。1875年4月7日,他所住的佛来米村庄仿建了一座卢尔德岩洞,他拄着双拐前去,突然之间,他的左腿能动了。他不由得跪了下来。第二天,医生发现,坏疽消失了,伤口愈合,骨头也在瞬间修复。几天之后,他又开始在田间做活。二十三年后去世,生理解剖显示“骨头上有一条旧断痕,断裂时间很久,瞬间接上,左腿骨与右腿骨长度相等”。用铜浇铸的两根胫骨也陈列在橱窗里,边上是它们的主人的那张和善的面孔。
我对神奇“修复”的印象最深刻。通常,骨头或器官会根据需要,先凑和着使用。比如,阿尔卑斯山的猎人米什利,编号63,他的胯骨被癌细胞蚕食了,他的腿与骨盆仅靠皮肉相连。1963年5月24日,他带着石膏浸在游泳池中,感到大腿关节在重新生长。具体过程,分了几个阶段,正如X光片所显示的那样:首先,长出了一节骨头让股骨和骨盆相连,像水暖工临时搭的桥,几周之后,这根骨头才长成与体形吻合的胯骨。在这里,似乎神的旨意也要屈从于教堂对神迹在时间上的苛求:先做一些紧急处理,让病患能正常运作,然后,再花费时间来精雕细琢,使其完美。
有时,功能甚至比器官更早恢复。玛丽,编号37,在一次朝圣中眼睛突然复明,可以读报给她的医生听,而失明的原因——双侧视神经乳头萎缩在两个月后才消失。还有45号的弗朗西斯,1938年,在他四岁时忽然复明。为他做检查的医生说不可能,因为他的视神经损坏过度。“你的领带,这里弄脏了。”孩子对他说。
有人甚至被显过两次神迹。像圣贝阿特丽斯修女,1904年8月31日治好了结核病,第二年,重返此地来感谢主,因她知道感恩,结果近视也治愈了。
“胃口大开。”
我转身,看到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手中拿着洗涤喷雾器。他用一块黄色抹布画着圈地擦洗着橱窗玻璃。
“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特点就是,”他在陈列1860年到1875年神迹的橱窗上喷了三下,又接着说,“一旦康复,他们都胃口大开,可以吃上几个小时的牛排和酸菜,甚至那些仅靠静脉输液维持生命、几个月都没进食的病人,也一样。就像身上所有的储存,都在一瞬间耗尽了。”
我点头赞同,这正符合欧文的理论:“信息分子”,成千上万个荷尔蒙分子,作为脑垂体的神经传输元,被输送到病区,去修复其细胞结构。但是,如果这就是神迹的运作原理,那么,为什么并非对所有人都起作用?洗玻璃的工人耸了耸肩膀:所有人都可以试图攀登珠穆朗玛峰,但并非人人都可以抵达山顶。
“您是第一次?”他指了指我的担架带问道。
“是啊,但我找不着病人。”
“城里有一家医院,虽然现在并非是朝圣旺季,但是,生病是没有季节的。”
他恭恭敬敬地擦拭着玻璃,退后两步,检查玻璃的透明度,然后,又转身去擦另一个橱窗。
“您知道为何圣贝纳黛特没有同他们在一起?”他指了指这些相片问道,“她是最早被显圣的,圣母向她显灵十八次,但她从不提要求,一生受尽磨难,换来的是死后尸体不朽。但这对她没有什么实际好处,而且,对于死后才显的神迹,教堂也不承认。”
我问他本人有没有被显过神迹,他说他从来没有生过病,但身为卢尔德人,他关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我穿过城市,经过我们租的那栋房子,我的同伴们正在里面倒时差。雨停了。在去市中心的途中,我遇到医护人员的游行队伍,他们呼吁提高待遇、要求尊重、增加娱乐。
医院的走廊空旷无人,我穿过每一层走廊,并朝开着的门里张望。我无意选择,只是等待有人会感觉到我的存在,知道我在这儿,我随时为他们准备着。也许,有人会看到我的担架带,要求我帮忙。
“年轻人……”
我转过身,看到一位老先生手扶门框站着,身上的毛衣显得过于肥大,两眼发红,脖子上挂着副眼镜。
“您住在楼下?”
我走向他,冲他微笑,告诉他我从圣地来。他的手臂,挡着,不让我走进房间。我看到病房里有个小姑娘熟睡着,身上连接着十几台仪器。她的头上,戴着顶塑料帽子,脸非常消瘦,丹凤眼,像个中国女孩。一本卡通画册放在蓝色的床单上,旁边还有一只绒毛虎。二十五年前的感觉一下子哽住了我的喉咙;我看到自己躺在她的位置上。她的爷爷把我带到饮料售货机前,我问他女孩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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