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克隆救世主

作者:[法国]迪迪埃·范考韦拉特 著 王 莉 译




  “我在问您一个问题。”
  欧文回到了现实里,头痛欲裂,像是被老虎钳紧紧夹住了。总统已换上了一件绿色翻领运动衫,外套鹿皮夹克。
  “不是,不是达·芬奇的绘画。”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还有,关于基督的血液的可靠性,您亲自研究过吗?”
  欧文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前,不愿回答,只好转移话题:
  “目前首要问题,是确认克隆的真实性。还有,这个克隆人,怎么能活过三十岁,打破当前克隆人的最长存活纪录。我们需要您的许可,才能研究他的基因档案,其他问题以后再说。”
  尼尔克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表情严肃,线条柔和,双目低垂,精神集中,一如档案柜中存放的相片上,他当年完成转体三圈的动作前的神情。
  “欧文,您了解出生率下降的确切数据。我不知道是汉堡包食品中的基因改良,还是电磁波的危害,但是,美国人的精子正面临着灾难。”
  “别处也一样。”
  “我知道,人口输入也解决不了问题。”
  总统眼神空洞,痛苦地沉默着。连他本人,三年来,都带头捐出精子,结合一位志愿女军人捐出的卵子,想培养出试管婴儿。安东尼奥也一样。他们那些冷冻储藏的精子,没有使一枚卵子受精,同美国百分之六十的家庭一样。也许仅凭这一点,他们就很难在下届总统竞选中胜出。
  “想一想真好笑,五十年来,专家一直警告我们人口膨胀问题,说什么除非有一场原子战,否则……结果,原子战倒没有发生……在不长的时间内,如果不进行人体克隆,人类就会灭绝,难道不是吗?”
  “我估计克隆永远也不会成为解决问题的方案,先生。否则,科学家们不至于又回到有性繁殖阶段。”
  “我给您发白色通行证,好让您同桑德森谈判。我见过有关他的采访,此人虽不健谈,但我可以肯定,他有绝招来提高克隆人的生存希望。如果他愿意把耶稣卖给您,这可是一个救命产品。”
  他拉上了夹克的拉链,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会儿媒体顾问教给他的讪笑,然后恢复本来的神态:焦虑、脆弱和乐观。希望得到应和,他对着镜子,颤抖着嗓音说:
  “我的原籍是爱尔兰,欧文,我不喜欢人们同上帝开玩笑。但是,恕我直言,如果上帝允许人们在美国的土地上克隆他,这多少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欧文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是一个不坚定的基督徒,在宗教和科学之间摇摆不定。以他的眼光来看,耶稣本人都未必是上帝自身,更不要说只用了他的一个原子核的克隆人。
  “带上克莱伯尼,以解决法律问题。”
  他点了点头,向总统祝周末愉快,然后回到他的黄色壁橱里。那是民主党自他2002年因其在体细胞克隆领域里的研究成就而荣获诺贝尔奖之后,为他专门建的房间,用来保留科学委员会的谈话记录。他一生都与克隆有关,他既是克隆科学的受益者,也是布什禁止克隆政策的积极推行者。
  欧文靠在一把老旧的躺椅上,那还是古柏曼时代的东西。他给纪念医院拨了个电话,接通了外科医生,通知他,因为国事,他还得推迟原订在下周的手术时间,只好让他的肿瘤再等等。
  太平洋上空的天色灰蒙蒙的,狂风大作,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直升飞机低沉的轰鸣声,伴随着欧文那起伏不定的心情:时而激动,时而踌躇。在他身边,法官克莱伯尼正在阅读有关人体克隆的法律条文。他曾是著名的律师,在烟草、酒和快餐行业中,为雇用他的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盈利,也导致了他的对手惨淡经营乃至倒闭。其后,在第一先生安东尼奥的提携下,他又摇身一变,成为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好帮他处理逃税漏税的官司。现在,他是白宫的特别顾问。克莱伯尼外表敦厚得像个高尔夫球手,实际上是个秃鹫:其羽翼的覆盖面无所不至,深思熟虑又精于算计,从不让步也绝不松口。欧文讨厌他的为人。一登上飞机,克莱伯尼借口问候他的健康,继而提醒他要做好充分准备,也就是说,一旦医生手术失败,要有足够的法律证据把外科医生告上法庭。见欧文没有理睬他,又挤挤眼说,届时,他会帮欧文的儿子打赢这场官司。
  法官随即埋头研读他的法律条文,而欧文却因他擅自闯进他的私生活而心绪难平。欧文最后一次见儿子,是在三年前,在陪同麦克尼尔教授参加都灵裹尸布国际研讨会之时。在古老的会议厅中,只有稀稀落落的与会者,他是唯一的政府官员。梵蒂冈发来了电文,恳请大会尊重基督的安宁。在开幕式上,几位科学家刚开始介绍他们的研究项目,就被疏散到对面的咖啡厅去了,他们被告知会场上布有炸弹。
  在咖啡厅里,欧文同几位看上去像联合国观察员的人交谈了几句。他们身上都佩戴着各种颜色的徽章:“马挪波罗的布幔”,“阿尔让蒂的长袍”,“卡奥的颏绷带”,“奥维都的盖脸布”。据说这些织物都曾包裹过耶稣的身体。人们的目光里都有怀疑、仇恨、忌妒。每人都认为自己的织物最重要,最具权威性,没有得到别人应有的重视。
  吸引欧文的,是这些散落民间、又被奇迹般寻回的文物,勾勒出耶稣受难时的轮廓。其实,每件织物都映证着同一个历史事件,它们有彼此相吻合的年代鉴定,几处相同位置的伤口,同一AB的血型,但这些文物的拥有者却彼此对立,断然否定别人鉴定的可靠性。这四件织物唯一的共同之处,正如他们高声喊叫的,就是同都灵裹尸布一样,都保存在充满惰性气体的容器中,以保护这些稀世珍宝,也为了避免引起人们的过度崇拜。在啤酒的刺激下,这些人的声音高出了八度,更为罗马只为“马挪波罗的布幔”提供了防止霉菌的经费而愤愤不平,据诽谤者声称,“马挪波罗的布幔”只不过是一块透明的织物,上面隐约可见人脸的轮廓。代表们分成了两派,大喊大叫地辩论着,其狂怒和歇斯底里的程度,不亚于足球赛场上的两军对垒的球迷。欧文很快就离开了这种带有宗教狂热的辩论现场,去找他的儿子共进午餐。
  六个月前见过儿子一面,那是在他心爱的女人的葬礼上。她早年与之离婚的雕塑家也在欧文身边哭泣。令他十分感动:这个超凡脱俗的女人,还能赢得她离异前夫的爱戴。离开前,两个男人紧握着她的现任丈夫,同样悲伤的数学家的手,向他致哀。理查德·格拉斯纳含着眼泪拥抱了他的父亲,跟着他的继父走了,让欧文那想要和解的愿望又落了空。
  欧文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儿子的出生,会让矛盾四起。这个孩子毁了他们的夫妻感情,让彼此变得麻木不仁。而在此之前,他们有着火山爆发般的激情,他们的天空从没出现过一丝乌云。事实上,他只能做一个爱人,父亲的角色不适合他,他既没有这种愿望,也缺少这根神经,更别奢谈什么天赋。他放弃了努力,而卡罗琳却指责他忌妒孩子,把他赶到大西洋对岸去克隆他的母牛。他不知卡罗琳对理查德到底说过他些什么,每次欧文接儿子去迈阿密度假,他们没有过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紧张、误会和挫败感。欧文没有再婚,“因为孩子的缘故。”这的确是欧文的心里话。
  那是11月的一个星期二,晋升为法国银行副总裁的理查德,邀请父亲去一家日本餐馆吃饭。厨师的刀削面表演替代了他们的交谈。一小时没有开口,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欧文咬紧了生鱼片,以免自己哭出声来。面前的男人多么陌生,但他却有他所钟爱的女人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下巴。一如在今早的会场上,面对那些孤立的文物,欧文不知该得出何种结论。而现在,面对儿子,他看到的只是那与他天人永隔的爱人被阳性增强的轮廓,恨自己抓不住其内涵。他的心绪,就是这样,时常如此纷乱不堪。
  在分手时,这位法国银行副总裁说,他深爱他的继父,为了不影响他们的感情,欧文和他最好不要再见面。欧文点了点头,很理解的样子,伤心地沉默着。目送他走向走廊的纵深处,欧文觉得他们像两个老情人,为了家庭的安宁,而不得不做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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