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画廊忣殇
作者:[美国]丹妮尔·斯蒂尔 著 吕洪灵 译
在车上的时候,他已经两次问过合同的事了。为了减轻他的紧张感,也为了减轻自己的,她在餐桌上把合同给了他。他看都没看就签了名,根本没理会她事先的警告,接着就容光焕发地冲着她笑起来。他现在是苏文利画廊的画家了。这是他过去十年以来一直盼望和梦想的。终于实现了,他要尽情享受现在的每一刻。他知道这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一个夜晚,也是萨莎永远不会忘记的夜晚。她猜也许某天他们会嘲笑这个夜晚,说他穿着自己涂上色的衬衫走进了亨利酒吧。虽然他外形年轻滑稽,但他身上散发着了不起的气质。
在他喝了马丁尼之后,她又为他们俩点了香槟为他祝贺,他也向她敬了酒。她喝了两杯。接着,利安姆眼都没眨一下就把剩下的喝完了。在那之前,他已经对她说过他是他们家里的害群之马。他父亲是银行家,住在旧金山,两兄弟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律师,两个人都娶了个刚出道的女子做妻子。利安姆说从一开始他就与众不同。他的兄弟羞辱他,说他是养子,实际上他不是的。但从一开始,他就是与众不同。他讨厌他们喜欢的所有东西,讨厌运动,功课也不好,而他们都是优等生。两人都是所在大学生足球、篮球和曲棍球运动代表队的队长。而他,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作画。他们无情地取笑他,还把他的画给扔掉。利安姆告诉萨莎说,他父亲很早就让他明白他让家人失望至极,让他们感到难堪。在某个噩梦般短暂的一年,作为成绩太差的惩罚,他被送到了军事学校。有天晚上,他溜进餐厅,在墙上替所有老师画了漫画像,有的还是色情的,他想出这个聪明的计划以使自己被开除,他咧了咧嘴笑着告诉萨莎说,很奏效。但一回到家,家人对他的折磨又开始了。到最后,不知道还能拿他怎么办,他们干脆对他完全不闻不问。表现得他好像不存在似的,故意忘记告诉他晚上吃饭,他和他们同处一室时也不屑于和他说话。他在自己家里成了不存在的人,最终成了彻头彻尾的被抛弃的人。他们对他越差劲,他就变得越坏,行为也更出格。由于他格格不入,不肯向他们替他立下的规矩和计划妥协,他们彻底地与他隔绝了。不止一次,他听见父亲说自己有两个儿子,而不是三个。利安姆不和家人的行为方式保持一致,因此遭到回避。终于,他在学校也成了被抛弃的人。只是在戏剧俱乐部要画布景,或者有需要画张贴画和告示时,人们才会喊他。其余的时间,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根本没有人注意他。其他学生喊他是“画疯子”,他起初觉得这是极大的侮辱,但后来他决定喜欢上这个称呼,并干脆将之发挥到极致。有时候,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疯子。
“我的推断是,如果让自己就像他们说的,当个画疯子,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我就这样子了。任意妄为。”后来,由于他从不在意学业,他被从一个学校赶到另一个学校。在上大四的那年他终于辍学了,但他从不管毕业的事情,后来还是在结婚后他妻子强迫他取得文凭的。然而学校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不过是个他因为与众不同而备受折磨的地方。据利安姆自己说,除了母亲没有人曾认识到或在意他的艺术天分。在他们家里艺术并非可以接受的职业。他们在乎的只有体育和学业,而他这两方面都不行,也根本没想行。萨莎怀疑他是不是有尚未被发现的学习障碍才会这么抵制学校。她的艺术家有很多都是这样,这造成了他们从内心深处感到不快乐,但艺术天分补偿了他们。不过她和利安姆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问这种问题的地步,所以她没有提,只是带着同情饶有兴趣地倾听着。
他坚称他一出娘胎就知道自己想成为画家。在某个圣诞节的早上,人们还都没起床之前,他在起居室里画了一幅壁画,后来又画上了大钢琴和沙发床。身上这件衬衫显然是他新近创作的同样类型的艺术作品。在那个致命的早上他只有七岁,还不能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或欣赏他的作品。父亲揍了他一顿,用一种不连贯的而又充满感情的语气,他说在那之后,他妈妈就病重了。妈妈在夏天去世的,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就犹如一场噩梦。惟一保护他 ,惟一爱他、接受他的人消失了。在有的晚上,他们竟不来喊他吃饭。仿佛他和她一块儿死了。艺术成为他惟一的安慰与发泄的方式,是他和她之间仅存的联系纽带,因为她爱他所做的一切。他对萨莎说,有很多年甚至现在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是在为母亲作画。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家里其他人都把他当作疯子一样对待,现在还是这样。他说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父亲和兄弟了。
他在去佛蒙特滑雪的旅途中,碰见了自己现在的妻子贝思,当时他十八岁,离家在纽约作画。十九岁在格林尼治村饿肚子作画那年,他娶回了贝思。在利安姆的描述中,她从此不顾自己家里人的愤恨,就像狗一样地工作养活他。她的家人和他家人一样保守,也不喜欢他。他们憎恨他没有责任感也没能力养活他们的女儿。他和贝思生育了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一岁,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儿。他们是他生活的曙光,也是贝思的,但她在七月回到了佛蒙特,回到她家人那里。
“你觉得她会回来吗?”萨莎关心地问。他身上温柔脆弱的那一面让她愿意把他搂在怀中替他搞定一切。但与其他艺术家打交道的经验告诉她他们制造的麻烦往往不可能搞定。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听起来难以挽救,也许根本不值得挽救。但听到他说起孤寂的童年和后来他妻儿的事情,她的心揪了起来。没有他们,他好像很失落,萨莎体会到他还有很多没有说出来的话。利安姆在回答她关于贝思是否回来的问题时诚恳地看着她,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
“可能不会吧。”他听起来肯定地说。他相信贝思永远不会回来了。
“或许她知道你经济好转的话,会改变的。”出于她自己也搞不清的原因,为了利安姆考虑,她想让贝思回到他身边。她没有利安姆那么肯定。分手让他显得很颓唐,但他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们结婚二十年了,这显然不那么容易,尤其对他妻子来说。他看上去就像个犯了罪的人,在深深地自责,却明白自己无法改变现状。
“那不是问题。经济问题,我是说。”他似乎在这点上很确定,萨莎禁不住猜到底是什么问题了。他们俩边说着话边吃比萨,品尝着上好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
“那是什么问题?”或许是孩子让他们太紧张了。萨莎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或者就是因为日久生厌了。
“六月我和她妹妹上床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难过,声音也嘶哑了。萨莎虽然尽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但还是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如果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就背叛了为他和三个孩子二十年来辛辛苦苦干了无数活的女人,这真是难以置信的愚蠢。而且塞维尔说过她是个好女人。或许利安姆并不怎么好。他的坦白明白地暗示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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