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折腾

作者:戴定南



且一张比一张地不堪入目。不久。秀便住进了医院,她的长发一绺一绺地往下掉。后来,她便离开学校,经她大姐介绍,嫁给了一位有肺心病的煤矿工人……
  我离开了大界,再也没有见过秀。我很长时间都被那个雷雨之夜所折磨。“搞”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样带给我快乐,也并未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相反,我陷于深重的罪孽与自责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自拔。
  多年以后。我写过一首诗来纪念我再也没有见过面的三妹,现摘录于此,算是对逝去年华的一些感念吧。
  妹呵
  炎热的夏天
  已经在大路上嗡嗡作响了
  妹呵,我们要捉回那条蜥蜴
  它清幽的身体
  是夏天的一件礼物
  我要命令你开花
  命令你露出幸福的姿态
  我要割回些青草
  它绿油油的叶子
  是已逝的春天的礼物
  我看见果子熟
  我看见凉风吹拂的树木
  妹的簌簌声
  落在溪水旁
  妹的簌簌声
  在夕阳下疯狂
  
  6 烦,我成了城里人了
  
  唐家山地处城郊,唐家山的人对城里人的生活尤为敏感;他们距县城仅五里地,却不是城里人,因为没有城镇户口。他们对乡下人趾高气扬,又常常对城里人卑躬屈膝。他们没有乡下人的淳朴厚重,也没有城里人的见识与眼界。他们惯于趋炎附势,也习惯了为虎作伥。因此容易产生地痞与刁民。唐家山事多,部分原因便缘于此。地痞与刁民的最大特征是不守规矩,城里的规矩不守,农村的规矩也不守,因此也产生“无赖”与“好汉”。边缘化令任何执政者头疼,郊区人口的管理让人棘手,我几乎就成了一位让人棘手的刁民。
  我是城里人,却在乡下出生,在郊区长大。结果便既不同于城里人也不同于农村人。我曾和唐家山的人一样,梦想着可以天天用肉票买肉吃、用布票买的确良穿,结果当然只是妄想。我是右派之子、反动医官的后代;我的罪孽是先天的,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我的血液却散发出淡淡的书香的气息。我没有和群众打成一片,成为千万个闰土中的一个小闰土。也没有成为若干泼皮牛二中的一个小牛二。就是因为这淡淡的书香气。所以,我一直相信血统。但真正改变我命运的却是毛泽东逝世、邓小平上台这两件大事,广播里说,新时代来了。
  好了,你瞧,我十三岁,我的小屌受过唐家山和大界民俗的熏陶,现在居然又探头探脑地进城去了。
  我的右派父亲和叔叔们平了反,我的爷爷又成了宁远县城的名医,我的一位姑父也从牛棚里放了出来,成了西北一个大军区的副司令员。王家又开始门庭若市,王家六兄妹都是大学毕业生的故事又被人热烈地谈论。我成了唐家山和大界最受宠的人,我就要进城去了,伴随我进城去的还有改革开放的春风。
  母亲买了小半头猪请村里人吃饭;一位小伙伴满嘴流油地笑道:“嘿嘿,你就要和我们不一样了。”之前,我最遥不可及的理想只是去县农机厂当工人,但我这回进的城却比县城大多了。
  零陵,唐代也叫做永州,以出产异蛇、苛政、怀素的书法和柳宗元的散文而知名。父亲平了反,就在零陵的一所大学教书,我便在附近的中学上了学。直至外出念大学,我在零陵度过了烦躁的中学时代,我憋足了劲要出人头地。我的城市生活和人文苦难就此开始,我的人性开始在欲望的搅拌下血肉模糊,我的青春也如野草般疯长起来了。
  
  烦
  我在成为城里人之前。在乡下已不同凡响。我是名医王雪疗的孙子。有城市户口,能够在过生日的时候吃上红鸡蛋。我八岁居然就会画毛主席像。虽然出身不好,学校也一直没有批准我加入红小兵,但我写了一篇文章——《大粪究竟是臭的还是香的》,竟被县广播站拿去广播了。全县的小学生,包括部分中学生都在讨论我的观点,最后竟然还掀起了一阵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同学们每天早晨都要捡一泡牛屎到学校去。没有牛屎,狗屎也行。没有狗屎就拿了自家猪圈里的猪屎去。每个学校都专门辟出了一块地方来堆屎,堆成一座小山时,便由学校组织,运到生产队的稻田里去肥田。有表现好的同学,不是用铁锨,而是用手捧了牛屎撒到稻田里去。我是这场牛屎运动的始作俑者,我的那篇文章后来竟被省报转载了。所以。我在成为城里人之前,就已经比大多数城里人都出名。这场牛屎运动充分证明我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兴风作浪的人。
  我一出生就处在城市与乡村的文化冲突之中,其中~件事,是我后来春风得意时讲给别人听的,我复述于此,算是城里人与乡下人不同的例证。
  我十二岁那年。和母亲住在大界卫生院。卫生院旁边,是一个知青点,有近两百个长沙和上海来的知青。知青点建在一个山坡上。这些知青红红绿绿,欢声笑语,但最耀眼的是他们建了一个篮球场。篮球场也没什么稀奇的,唐家山就有一个。但唐家山有篮球场却没有篮球。平时也只用于晒谷子和开批斗会。大界知青点的篮球场却不仅有篮球还有比赛。到了夏天,太阳一落山,红红绿绿的知青就欢呼雀跃。他们几乎每周都有比赛,哨子一吹,气氛就格外热烈。遇投篮手进球时,更是满场欢叫。
  我每次都挤在人群中,对红男绿女们心生羡慕。我梦想着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也能运球、传球和投球;也有女孩子为我尖叫,甚至被大家举起来,在半空中抛来抛去。但这不可能,我能挤在这群红男绿女中看比赛,已经因为我是唐医生的儿子。篮球真仿佛天堂的果子,只能梦想,不可触摸。
  但有一次,机会来了,篮球正好滚到我的脚边,仿佛果子从天上掉了下来。我扑在地上,死死地抱住篮球。比赛正在紧张阶段,队员们喊“小孩,把球扔过来”,我充耳不闻。“他妈的。干什么呢?快把球扔过来!”我还是充耳不闻。队员们急了,冲了过来。一个壮汉死劲地掰我的手,但我死命抱住篮球,决不撒手,最后,撑不住了,便狠狠地咬了壮汉的手。壮汉“啊”的一声惨叫,手一松,我便将球扔了出去。篮球扔出去,顺着山坡就往下滚,竟然滚下山,掉进了一个狭小的山洞。我的行为引起了公愤,两个壮汉冲过来,给了我两记响亮的耳光,我摔倒在地上。众人跑下山去,但山洞狭小,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篮球掏上来。天黑了,众人垂头丧气,只能将怒火倾泻在我身上。两个壮汉,将我从地上拖起,我拼力反抗,还是被他们拖走了数百米。壮汉将我扔进了一个猪圈,我和十几头猪关在一起,任凭我哭天抢地,也决无一人搭理。直至第二天傍晚,母亲从乡下回来。才砸开猪圈,将我放了出来。我浑身都是猪屎和猪尿,冲了五大桶水,也未能冲干净。
  我讲这段往事。是因为那一年一位美国的汉学家要翻译我的几首诗,却对其中一些意象不甚理解。我为了让汉学家对这些意象理解得更准确。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当时在场的,除了汉学家,还有一位崇拜我的文学女青年。那时,我不仅是一位诗人,还是一位有钱的生意人了。我讲完故事,又平静地倒了一杯茶。汉学家和文学女青年却异常激动。汉学家数次站起:“你应该写一部中国式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他挥动双手,愤愤然。文学女青年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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