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折腾

作者:戴定南



究生。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范和杰就将他们的出租车公司给股份制了。H正在进行股份制试点,范就成了H股份制窗口上的第一盆鲜花。接着,他又用新改制的公司发起设立了六家新的股份公司。这些股份公司最少的股本是1.28亿元,最多的股本是3.8亿元。范和杰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编了七个装钱的大笼子,他们的身价当然不同凡响了。他们买了最豪华的写字楼,招聘了数十名研究生和博士生。范在给新员工的致辞中说。要将“知识流氓化,流氓知识化”。其中一位博士学识渊博,称范的思想与阎锡山的思想大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阎锡山也有一副对联,叫“穿上长衫做文章,挽起袖子当流氓”。杰成了管理这七个笼子的集团公司的法人代表及董事局执行主席,主席则是北京一位有声望的老司长,退了休被范请来的。范自己呢,则依然沿用过去的习惯,不在公司担任任何职务。但他是大股东,对公司自然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作为对红的回报,杰让红成了集团公司的总会计师。他和红早就不跳贴面舞了,他们都已经成了有身份的人。写字楼有一间电梯是他们三人专用的。里面铺了长羊毛地毯,保安在他们走过时会肃然敬礼。他们一人住一栋别墅。车则是加长的凯迪拉克。他们接下来要考虑的,只是如何让笼子里的钱成倍地往上翻了。
  杰刚出任董事局执行主席时,大约有大半年时间都十分不自在,而让他不自在的首先便是写字楼。
  但是,刚到H的时候,他是很仰慕、甚至还很敬畏写字楼的。有段时间。他每天从写字楼跟前路过,都会停下来,抬起头仰视高高的楼顶,心里想象若有一天自己也在这幢大楼里。面朝大海,有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和一张气派的大班椅,又该如何?他常常边抬头边这样想。每次都要被写字楼那蓝色的玻璃幕墙晃花眼,才很没趣地低下头,悻悻离开。他无比羡慕那些在写字楼里进进出出的人。后来自己搞机修厂,他是连个办公室都没有的,再后来当出租车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倒是有了,但他已经习惯每天往院子里那么一站,吆三喝四地就将一天的活给派完了。现在,他在最豪华的写字楼里,真有了一间面朝大海的办公室,却反而不自在了。写字楼是安静的,甚至还是肃穆的,他再也不能吆三喝四了,他甚至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端起一只大瓷缸,就咕咚咕咚很痛快地喝水了。他的办公室很大,班台总有两米多长,班椅则是全牛皮的,高大而有气势。但他的办公室与办公区远隔着,有人进来则要很轻、很小声地敲门。他说“请进”。来人才恭敬地轻轻推门进来。他不仅不能再吆三喝四,不能再咕咚咕咚很痛快地喝水。也不能再和手下人搂肩搭背、称兄道弟了。出入写字楼的人。一个个都西装革履,或谨小慎微,或牛逼哄哄,见了面,微微一笑,点点头,“早上好,张总”;又对另一个人,微微一笑,点点头,“早上好。李总”。招呼是客气的,微笑的,人却是冷冷的,有距离的。杰心想个个都人模狗样。哪来那么多的“张总”、“李总”,这不是装逼吗?他对范讲了他的感受,范听了哈哈大笑。说:“这就是搞公司呀,股份制嘛,就是得装逼,装得越像,越牛逼就越好。”可杰还是不习惯,他还是喜欢成天泡在机修厂和出租车公司的大院里。范便批评他说:“这哪成呀。你已经是董事局执行主席了,哪能天天都在机修厂呆着呀!别人会怎么想?还以为我们搞了半天股份制,搞来搞去都只有一个破机修厂呢。”杰便每天都西装革履地去写字楼上班。那可真是受了洋罪了,他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会议?写字楼之外。紧接着让他不自在便是会议。他一开会就瞌睡,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发呆。从办公室的窗外望出去,便是无边的大海,不知何故,这海倒比他刚到H时要呆板许多,远处的海鸥与天边的白云看上去也是死气沉沉的。范又批评他说:“你得学会开会呀,搞公司就是开会嘛,哪能再像个体户一样。一年到头连个会也不开呀?”他便在心里骂道:“装逼吧。”
  接下来再让杰不自在的,便是公司那群研究生和博士生。那群秀才递上来的文件与报告动不动就好几千字,有时还附有英文摘要。这些文件和报告他甚至都看不懂,但又必须端着架子看下去。他不喜欢装模作样,但不装又不足以体现他当董事局执行主席的资格与水平。好在范的文化程度比他还不如,范说要“知识流氓化,流氓知识化”便给了他一种底气。杰心里想,在“流氓化”这一点上他不知比秀才们要强多少。但股份制毕竟涉及到政策、法律、金融、财务等多方面的专业知识,他向来不爱看书,一遇上专业术语便头痛。下海经商虽然也快三年了,但他之前所从事的业务也不过修车、卖车。后来做了出租车公司的总经理,业务也是简单的。不过管人、收钱、了难,一天到晚。骂骂咧咧,喝酒打牌,称兄道弟也就过去了。他性格强悍。凡范管不了的,倒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遇有人赖账,或拖欠承包金时,他也只需叫几个兄弟。打掉他几颗门牙就行了。但股份制之后。情形已完全不同,就连财务报表,老实讲,他也是不太看得懂的。范说要“知识流氓化”,看来。可若无知识,或知识太少,“流氓化”的水平与程度也难以提高。更让他感到蹊跷的是,范的文化程度比他还低,平常也是不读书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了股份制运作的专家了?不仅各种术语烂熟于胸。财务报表更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公司的秀才们佩服得很。私底下便常议论说杰不过是草莽英雄,范那才是真正的高人哪。他打心眼里也很佩服范,真不知道范的脑子是怎么转的,公司并没有做什么具体生意,依然只是那三百辆出租车在跑来跑去。可公司的账上,钱就是多得不知道该怎么花。股东们呢,也怪了,莫名其妙就很乐意跟着范走。这不,你瞧,又有人哭着喊着要做股东了,几百万换一张纸,上面写着:法人股多少多少。可这张纸还真邪乎,刚过了一个月,就涨了,变成多少多少了。
  但杰的头脑毕竟是灵敏的,不到半年,他便也人模狗样,成了写字楼里一只杰出的公司动物了。让他找到感觉、有了自信心、最后又如鱼得水的是公共关系。他后来便成了公司公共关系方面的专家,包括建立良好的公共关系和处理危机事件。
  让杰在公共关系方面显现出卓越才能的,是一件不大却很突然也很要命的事情。
  范在出租车公司改制不久,便筹划如何让公司的法人股上市。但有一天,公司突然闯进一群人,一进门就乒乒乓乓地砸东西。在会议室开会的博士们傻眼了,一个个完全不知所措。秘书便给杰打电话。杰从机修厂立马赶来。他冲进办公室。第一个动作便是一拳将其中一个带头的打倒在地,打得对方满嘴是血,完全没有反应。
  他怒目圆睁。身后站了一排机修厂的工人,个个都操着家伙。
  “干吗呢,打劫呀!大白天当土匪呀,要闹事的话。信不信老子把你们一个个从楼上扔下去。”
  他骂骂咧咧。看上去很生气也很愤怒的样子。
  “怎么着。不信呀?看看你们这帮家伙,一个个像死了爹娘似的。有事说事,砸东西算哪门子本事?”
  众人便又喧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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