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折腾

作者:戴定南



又严重过剩,因此,也可以考虑让建筑公司垫资进场。重要的是,H越来越热,估计很快就会变成第二个深圳,甚至比深圳的热浪还高,那么多人来H,首先就要解决住的问题,我们可以学香港和深圳,通过卖楼花来盖房子。所以,贷款、项目合作、建筑公司垫资、卖楼花,加上我们的自有资金,资金不是不够,而是绰绰有余。”
  我的思路严谨而缜密,既符合现实中的逻辑,又有预见性。光听得十分认真,我看出他的顾虑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除,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一个开放的、有前瞻性的人。
  第三圈叫利益均沾。这一圈很微妙。还真有点说不清,但我心里清楚,得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得了便宜,这便宜嘛,也不一定就是钱。对光而言,恐怕面子、工作成绩以及能否实实在在地解决市里的问题才更为重要。光既然分管城市建设,便总想着如何以地生财,也总想着如何利用有限的土地,把这几年一直想办而没有办的事给办了。所以我开宗明义。一上来就提出免费为政府盖一座现代化的博物馆和一所老干部活动中心,他还是很动心的。我的思路简单、明晰,既客观务实又对症下药。几分钟将便将前面提到的三圈转完了,当然很得光的意。对光而言,我的思路与方案真可谓有三得。其一,市里多年想盖而没有盖成的博物馆和老干部活动中心可以盖了,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们满意了,老干部们开心了,大家会说,光副市长就是能力强;其二,我要的地原本就在市政府规划出让之列。我拿地是有礼在先。这礼又是政府一直想要的礼。他先得一棋,再还一子,将地给我较之给其他人。在会上更容易通过,旁人也无话可说;其三,我在部里做了多年的政策研究和宏观经济规划工作,由我来搞这块地的开发,总比本地的商人要有水平一些。再者,老部长到中央工作去了。我又下了海,他总得做点事的,这回也算给了点支持。老部长、晗和我三方面的情面给了。与北京的关系也更密切了。有了这三得,光便表态予以支持。剩下的便是我们的关系,让人容易往裙带关系方面联想。我便提出,先请老部长来,在视察过程中以中央支持特区建设的方式将项目提出来,我呢,不过从北京来具体落实老部长的指示罢了。光沉吟了一小会儿,便说:
  “就这么办吧。你再想细点。将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不能有半点纰漏。”
  土地转让合同很快就签下来了。老部长在签约仪式上发来了贺电,称赞我们的开发模式好,富有开拓精神。接下来是资金,宏的资金是仅够付土地的首期款的。我便说服光。付了土地首期款,政府即办土地证,这也是我们给政府送了博物馆和老干部活动中心应得的政策支持。有了土地证,就可以做规划,有了规划就可以边报建并预售了,银行方面当然也就可以贷款了。至于土建费用,宏和建筑商们已经打了多年的交道——一个当了多年孙子的人比谁都明白该怎样当爷爷。博物馆和老干部活动中心就让建筑公司垫资盖好了,这是个形象工程,只要推土机在响,大家就安心了。说到建筑材料与设备,比如钢材呀、水泥呀、电梯呀、空调呀。宏可是老行家了,多的是生产过剩的供应商找上门来。所有这些,宏都手到擒来。不久。电视台就报道了博物馆和老干部活动中心破土动工的消息。接着,晚报上便出现了整版整版的套红广告。“要住房,更要住环境”——我诗情画意地向人们描述我的居住理念。我们送给政府的博物馆和老干部活动中心反过来又增添了人们对我们的想象。人们开始抢购我们的楼花。我们用房屋预售款、建筑公司垫付的工程款和质保金。以及银行贷款来施工,最后干脆将整个项目装进了一家上市公司,兑换成上市公司的股票。再用上市公司的股票做抵押向银行贷款,联合庄家炒作这些股票,待股价节节攀升时便抛售这些股票……我横空出世,不到两年。就掘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但这桶金不是宏预言过的两三千万。而是近一个亿。
  我和宏的第一次合作就这样成了。宏从供应商变成了开发商,从乙方变成了甲方,从孙子变成了爷爷,这回又要成为集团公司的总裁了。他没想到我第一次做生意就那么有气魄,手法那么凌厉。对官场的游戏又那么精熟,他油然而生对我的钦佩,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副手。不到两年。我们就都成了亿万富翁,接下来的集团公司又该怎么做呢?
  初夏的傍晚是惬意的。夕阳如微醉的少妇风情万种。我和宏在金色的山间小道上漫步闲谈。我们踌躇满志。拥有所有成功者都曾有过的快乐心情。灯火辉煌的山下,某个酒店正在举办公司的庆功酒会。但我和宏需要一个环境来安静地分享彼此的快乐,这快乐含了一丝淡淡的寂寞。这寂寞需要我们掺了香槟酒来独享。
  我和宏散了一会儿步。便到了一幢别墅跟前。这别墅原是一位国民党大员盖的。不久前。我们买了下来,装修得更为豪华,气氛也更为肃穆,预备用来做公司会所,专门接待各方要人。
  我和宏进了别墅。便坐在山景葱郁的露台上,欣赏着夕阳西下的美景,真是浮想联翩。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以及上大学时的一些旧事。我想到了我的篮球,想到了大界知青点的猪圈。也想到了荒原上的太阳和部机关的憋屈,想到我居然真做了生意,且第一次便如此成功。宏则想到他捡破烂的母亲,想到他曾多么地渴望发表文章。想到他追梅时曾借过我的五块钱。想到那块永远都带着体温的巧克力和三十六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也想到了他倒烟、倒酒、贩卖木材、开小工厂的艰辛……任何一种穷困都会带来耻辱,是耻辱便会产生动力。是动力便将生成勇气。我们曾经是那么地羸弱。除了贫穷、孤苦的童年和乡下人的背景,我们曾经自以为是的青春与才华实际上也是弱不禁风的。我们没有背景,没有来头,相当一段时间,我们都只是凭借情感与精神在生活。我们曾经有过的热情与梦想,都是臆想的、无目标的、苍白的。直至我们下了海。开始直面自己的人生,也开始了竞争与厮杀。我们的热情、梦想与欲望这才有了质地和形状。我们开始注重实效了,并在行动中渐渐地强大起来。所谓“知耻而后勇”。我们此时的成功也是必然的。
  “你还想发表文章吗?”我问。
  “发表文章?浙江早都有了写作村了,全村男女老少。一把剪刀一瓶糨糊齐上阵,批量生产,各类文章,应有尽有。”
  “发表文章只是一种手段,这手段看来真是过时了。前年我回母校去。顺便去看了几位老师。张老师你还记得吧,从英国回来的,大冬天也穿短裤背心的那位。你猜怎么着?没聊几句,他便说,你远道而来。不容易,我请你洗桑拿去吧。好家伙,人家的工资每月一分不少照交太太,稿费、课题费却截下来。作为私房钱,专用于招待朋友了。”
  “世事多变。村里的农民成了写作专业户,大学的教授却攒下稿费,专用于洗桑拿、耍小姐。”
  “所以我们需要各种篮球,不断需要。小时候。我要的篮球是考卷上的分数;后来是才华、思想和观点;再后来是职务和权力;再后来是钱。篮球意味着规则和比赛,意味着拉拉队和喝彩声。这是城市文明的魅力所在。我们的下一个篮球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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