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折腾
作者:戴定南
一分钟,两分钟,我仿佛在倾听时间的嘀嗒声。我的心跳和这嘀嗒声一样。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清晰——我还从未听见过如此清晰的心跳声呢。
五分钟,六分钟,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真不知过了多久,火车还没有来。等待总是烦人的,一阵冷风吹过来,我打了一个寒战,猛地便醒了过来——我这不是在自杀吗?我凭什么要自杀呢?我的身体和意识都随着这个寒战站了起来——我凭什么要自杀呢?我再一次问自己。又冷冷地笑了一声。踢了一脚脚下的铁轨,便吹着口哨,大踏步地回到了学校的宿舍。
我上了床,连打了三个喷嚏。
宿舍里,有四个同学在激烈地打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走了很远的路。更没有注意到我感冒了。
今天是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日,星期三,西北风四到五级,天气阴湿,寒风凛冽。
我不知道我为何多年之后还保留这篇短文。或许我欲以此提醒自己生命是多么脆弱。或许我仅把它当做是一篇有趣的笔记。显然,自杀在我并非是有计划的及预谋好了的。这次所谓的自杀更像是一种打趣,并直接指向我迷茫的生命。另一件有趣的事则是我过生日。这件事看似轻松,实则却很酸涩。我在一篇叫《过生日》的短文中曾经如是写道——
人们习惯了将生日当做一个喜日来庆贺。小时候。再穷。外婆也要在我生日的那天煮两个红鸡蛋,以庆贺我生命的诞生。
生命的诞生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如此隆重地庆贺的呢?后来。我渐渐发觉,过生日通常不过是一种仪式,一种习惯,甚至于还是一种借口罢了。过生日的人并不因此而思考,或进一步发觉到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但假设连生日都不过。则这人的生命便仿佛被人忽略了。被人忘记与忽略是任何人都不情愿的事。所以到了生日的那一天。人们便照旧要热闹一下。似乎不热闹一下。便连自己都会忘记——瞧,又过了一年,我都已经三十岁了。
不同的年龄及不同的境遇,过生日的形式与心态完全不同。小孩子过生日懵懂无知。不过可以得着些礼物罢了:中年人过生日则要沉重许多。但除却有权势者可以借此敛财之外,平常情况下也未见到一个中年人可以很轻松、喜庆地过生日的:老年人若过生日。则有了真正的隆重。因为他儿孙满堂。人生圆满,真有了庆贺的底蕴与资格了。
我自己呢,自从离开外婆。便再也没有过过一个生日。在零陵那几年,和独居的父亲在一起,父亲糊涂,连自己的生日也是记不住的。更何况我一个小孩子的生日了。接着上了大学,之后便去了新疆的沙漠里飘泊;再后来回到北京,过得又了无生趣;直至去年下海,才仿佛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可以叫新生命开始了。于是。我便十分郑重地要过一次自己的生日了。
我拟了名单。给每一位受邀者打电话。
客人约有六七十人,有同学、同事,也有在社会上交往的各种朋友——老师、医生、记者、官员之类。但我并没通知任何人我过生日。大家莫名其妙地在一起欢聚,喝酒、吃肉、三五成群地聊天、谈论各种话题。既随意又热烈。人们心里或有一闪念,猜我大约是下了海。发了财,所以要请新朋旧友来庆贺一下,以示自己是已经发了财了。因此,席间若敬酒碰杯。便众口一词,无外乎恭喜发财之类。话题呢。则杂乱得很,但也集中在国企改革、下海经商、腐败与反腐败、气功及神秘主义、台海关系等几方面。
我三十岁,飘泊得已经太久。我历经孤独、忧伤与梦想,见识过死亡。做过不少无聊和荒唐的事。有三两个知己和几场艳遇。我记起孔夫子曾说三十而立,不久前便真当上了董事长。有了名车、靓女和所谓的社会地位。我身上曾经有很重的乡下人的气味,后来手不释卷。读各种书,经受了西方现代主义思潮及荒原上阳光的浆洗,之后又受了机关陈腐之气的浸染。应该说已经不那么浓了。如今,我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商人。成天在生意场转来转去,有了任何一个商人都有的城府、奸诈和铜臭气。我自己选择了下海,应该说。我是满意我的现状的。
夜越来越深,酒也越喝越多,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却留下来。留下来的人便开始放肆,话也越说越没有遮拦。一位喝高了的朋友端着一只油腻的酒杯在我眼跟前晃来晃去。一只脏手还指着我的鼻子说:
“小子,有俩臭钱就显摆?要显摆也别在我们这帮穷哥们儿面前显摆呀,半年前你他妈的不还是和我们一样挤公共车吗?显摆什么呀,再有钱不也是个个体户吗?”
“喝高了,这小子喝高了。老王,别理他。来,为人民币干杯!有钱好呀,有钱就该显摆。怎么?不服?不服你也弄辆奔驰车开开?弄俩美女玩玩?”另一位趁机起哄。
“怎么样。老王,在南边玩够了吧?那可是人间天堂,什么时候也给哥们儿发几个?你丫别吃独食呀!”还有一位则干脆将头搭在我的肩上,露出了满嘴的淫笑。
“散啦,散啦。越喝越不成样啦。”有稳重一些的朋友说道。
我在杯光盏影中,模模糊糊地看见许多嘴脸,别人的嘴脸和我自己的嘴脸。我忘了这些人多数还在单位工作,还都得靠几个死工资养家糊口。他们之间,若是做学问则学问已做得发慌;若在机关做官则官已越做越不平衡;若是搞艺术则越搞越颓废;若是教书则越教越无望。那是一个多么失衡的时代,又是一群多么落魄的人!我何以刚赚了点钱。便将一群丧魂落魄的人聚在一起?我真的是为了显摆一下吗?抑或只是为了证明些什么?实际上,我只是想过一个生日而已,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生日到了后来竟过得如此狼藉?
那天,我居然喝醉了,醉得哈哈大笑,也醉得歌声嘹亮。但是,直到散场,也没人知道我过生日。更没人知道我的心情,我先是在热闹声中,后来又在一片狼藉下独自一人庆贺自己三十岁。可我为何要拉了这若干人。这各色人等。来陪我过这个生日?我既是过生日又何以不明说?我是太寂寞了还是太胆怯了?我连一个生日也不敢明着过吗?其实。我不过想借过生日很私人地庆贺一下。因为我要庆贺的并不是一个日子。而是久病之后精神和心理的复元。我自己清楚极了,我已是久病之人,我此前做过的若干事情。比如上大学、搞运动、发表文章、结婚生子、在机关当处长……都实在不值一提。我用尽心力。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做了这么多事,其实都只是为了做好另一件事,即治好自己的病——我那些先验的,也是后天的病;家族的也是社会的病;时代、环境、文化的,也是纯属我自己的病。我虽心力交瘁。却也知道这病已基本治好。我可以认为自己是健康人了。从此,我将不再忧郁、不再胆怯、不再内省、不再被感性的烦恼与担心所困扰——我要大踏步地生活了。
8 赚钱总是快乐的
我与宏成为生意上的搭档。取决于我们在性格、智力及精神领域的反差与互补。宏拥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而深刻的洞察力。他对自己、伙伴及对手了若指掌,对任何~种利益格局都有十分清醒的判断。他从不吃亏。但也决不莽撞地占别人的便宜。他语速平缓、轻柔。永远面带微笑。他穿布鞋和唐装,从容、淡定地面对一切变幻不定的复杂局面。你实在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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