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折腾
作者:戴定南
程,这位来自粤北地区的农家子弟,就这样在极其单纯的欲望中享受着美好生活。他家庭和睦,夫妻双双都位高权重,儿子大学毕业后,又去了美国念硕士,他在特区当了五年行长,对特区的经济建设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他因成绩显著,又被调到香港去工作,这一回他的级别更高了,却只任了副职,他对组织上的安排是满意的。这些年他也的确累了,需要在一个闲职上调整调整。他在去香港赴任前应了范的邀请。阳光灿烂地来到了H。范的一家公司计划在香港上市,他既是内地银行界有影响的专家,又与香港金融界有很深的交往,便被范请来做了顾问。他了解范的用意,也乐意为范出些主意。但他知道自己对做事情已了无兴趣。他是农家子弟,从粤北到了北京,很多年都“忠厚、老实、夹着尾巴做人”。他在“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曾经想“堂堂正正做人”,在“堂堂正正做人”的时候又曾经想“做一个不一般的人”。他的这些念头曾让他差点如杰所说的那样,成了一条虫子。但是,经过多年的历练。他再次想起父亲的叮咛和老行长的寄语。便明白自己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因此,他想好了,准备在香港的副职上再过渡一两年。便申请光荣退休了。他知道,只有退了休,他才会有真正的安全与自由。那时候,他或许真的不用再夹着尾巴做人了。
但是,程到了香港,才发觉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他已经大权旁落,且香港也不像内地,一定要通过请吃才能办事的,所以,比之在内地。他便远没有那么多朋友,可以鞍前马后替他买单。都说香港是花花世界,他的日子却十分荒凉。要命的是他多年来指手画脚惯了,在一把手任上。是从不经办具体业务的。香港的作风却完全不同,人人都在快节奏里打拼,即便做老板,也要亲力亲为。难道他还要挽起袖子,自己操刀不成?他不习惯,便只好无所事事。别人也只当他是上面派来的,也算是资深人士或有功之臣了。表面恭敬,却都没时间陪他玩的。于是,程便过了一年多白天没事干、晚上没人陪的日子,也真是度日如年。最令他气闷的是,北京竟传来消息,说上面对他的腐败并非一无所知。调他到香港,也是不想看他走得太远,最后回不了头。组织上的爱惜,在程。却仿佛挨了一记辛辣的耳光。他只好在寂寞难耐中苦熬,周末回到特区,与朋友约了,也不过喝茶聊天,而不敢再纵情恣意了。盼着退休,盼着过上自由、闲适、安全的生活——程就这样混着,就这样一天比一天空落。空落,如前所述,是早已成了他的标识了。但他此前人前人后,有权势的光芒照着,也未曾留意;现在这空落竟变得大而沉重。每天都压在他身上了。他驱之,赶之,越如此,便越空落。他回忆自己的一生,从粤北的山区出来,读书、生子、做行长秘书、去纽约、成为业务好手,又在特区当了行长。这么些年,他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看过多少风景,经过多少大事。又在情色世界里漫游了多少年。他什么没吃过,什么没经过,什么没看过,又有什么没干过。何以到最后竟有如此大而沉的空落感呢?他到底缺了什么,以至于如纸鹄一般,飘荡无垠呢?他反思自己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是没有干过的?且因了这事,便会魂不附体?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有了答案,那就是他从小到大从未写过情书。没写过情书,便没有过思念,没有过期待,没有过梦想,或者说,便没有爱过。一个没有爱过的人怎能不空落呢?事情也的确如此,他和将军的女儿是同班同学,直至将他压在身下,也未曾和他写过情书。后来进入情色世界,就更如此了。除与第一位给他按摩的妙同过居,他与后来的若干女子,都只是有过一次或数次消费关系,且还只是他消费,别人买单。他也追逐过,尝试过各种职业、地方和年龄的女子,但那也只是消费的不同方式罢了。换句话说,他这一生,是吃过肉却没打过猎。吃过米却没种过田的。一个从未种植过的人,又怎会有家园?又怎能不飘泊、不空落?程如梦初醒,便开始寻找一个能和他写情书的人。但这何其难!人们已进入短信时代。又有谁还会写情书?人们已经用惯了纸杯子。又有谁会用一只老碗——用了洗,洗了用,破了还会补呢?他遍地寻找,最后竟在一个交友网上,找到了写情书的方式,也找到了一个和他写情书的人。
12 程的后现代生活
程是在退休前半年成了一名痴狂的网恋分子的。他之所以上网,是因为他搞了数以百计的女人。消费过各种情色生活,最后竟无一人留在记忆里。他空落、飘泊、无所归依,他吃过若干种水果却没种过树。他必须谈一次恋爱,并通过一封封优美的情书来表达自己的爱情。或者说。他得依靠恋爱来拔掉他多年来空落的病根。他不能让自己老了老了,还是孤魂野鬼。他深知现实生活中,已不可能找到一个愿意给他写情书的人,便到了网络的虚拟世界中去。
程头几次上网都失望至极。
他仿佛进入了一个规模浩大的跳蚤市场,旷男怨女们在各自的内心独自中进行着情感与欲望的推销。
“午夜的寂寞期待着花蕊的盛开。”
“我是小美女哦,想我,就亲亲我吧。”
“简单,寂寞,欲望,害怕。”
“我若妖娆便是桃花。”
“生命不过是迷离的幻觉。我在幻觉中期待你到来。”
程像一个刚进城便迷了路的外地人。在车水马龙中,被若干盏车灯晃花了眼。他想不到现实世界如此喧哗。网络世界却更加躁动。一个临近六十岁的空心人,却到了虚拟的世界中去被人推来闪去,心里真不是滋味。他下了线。准备放弃;但又不甘心,怕回到现实世界会更加空落,便坚持着再一次上线。不久他便发现,在这喧哗与躁动中,也隐含着像他一样的对于真情的执著与追求。
“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渴望一份真情。相信感觉。”
“我相信。我等待。”
“当我们不停地行走在现实与网络之间,爱情一定会在某个瞬间擦亮我们的心情。”
……
他继续寻找,慢慢便摸清了一些门道。
他将各色人等逐一分类。寻找短期关系的,他不予理睬,无外乎一夜情或多夜情。只不过另一种形式的消费而已,他不需要。寻找婚姻的,他表示了些许尊敬但也不予理睬。寻找友谊的,他既没兴趣也没工夫。寻找长期关系的,则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反复琢磨什么叫长期关系,觉得这个词含糊而暧昧,既不是一夜情的放纵与消费,也不是婚姻的责任与约束。这个词所包含的过程正是他想要的。说白了,他到网上来,要的就是过程不是结果。短期关系及一夜情是有过程而无积淀的,他嫌轻浮;婚姻是一种结果。他又嫌沉重。长期关系则有一种既缥缥缈缈又绵绵不绝的意味,他喜欢。程就这样在长期关系的追寻者中搜索着。开始了他在爱情世界里的种植生涯。他为自己制作了一份很讲究的档案,选了三张白净、富态、雍容、优雅却又含了一丝忧郁与孤独的照片,写了一份字斟句酌、真诚优美的独白。便开始与几位长期关系的追寻者通起信来。他知道白净让人喜爱,雍容富态让人依赖,忧郁与孤独让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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