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折腾
作者:戴定南
“瞧,你们都把它当做一个悲惨的故事了。可我讲的仅仅是差异,中国农村与城市的差异。以及这种差异带来的影响。”
“当然,影响是多方面的,但最大的恐怕还是心理上的不平衡,以及由此而来的自卑、蔑视、报复心与仇恨感。不平衡是中国最大的问题。”
美国的汉学家不大理解我讲的故事——篮球是城市的象征,绝非乡下孩子所能拥有。运球、传球、投球。代表的是城里人的优美与潇洒。当然,红男绿女、灯光球场、拉拉队和喝彩声、比赛规则与门票。则更是城市独有的专利。
我想拥有自己的篮球,而且不止一个,我的一生自然不得消停。
那时,我平缓地讲我的故事,目光平和而悠远。
但我刚进城的时候,绝没有这样平缓的声音和悠远的目光。我甚至没有声音。而像一个哑孩子。在教室和宿舍最偏僻的角落里呆了整整一年。我住校,低着头。形单影只地出没在食堂、宿舍与教室之间。因为身上有味。更因为说话有口音,我没有交一个朋友。我几乎每次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都会引起哄堂大笑。我将“铅笔”说成“qiangbi”;我已经上初中二年级了。还没有学过物理和化学。我此前就读的大界中学是一所半工半读的所谓“五七”学校。我的英语是乡下的老师用汉字注音的方法启蒙的。而这位老师一生也没有掌握过汉语拼音,永远都将“二”念成“ne”,将“王”念成“huang”,将“湖”念成“fu”……
若干年后。你仍可想象我当年的心情。
我十三岁。孤单,灰暗,在古老的愚溪畔念初中。我渴望成为城里人。但所遇皆是嘲讽。我丧失了在乡下时已经拥有的优越感。在乡下。我是名人之后,有城市户口,能够在过生日的时候吃煮鸡蛋,是会画毛主席画像、又写了《大粪究竟是臭的还是香的》这样的美文的才子。进了城。我却将“铅笔”说成了“qiangbi”,将“二”念成了“ne”。我既没有了民表舅和文表嫂那样的导师,又没有了三妹那样的玩伴,也没有了莲和秀那样的偶像。城里的同学用哄堂大笑来打击我。我所受到的侮辱就如同在大界猪圈里所受到的侮辱。我在大界的时候需要一个篮球,现在仍然需要一个篮球。我很快发现这个篮球就是考试卷子上的分数。我运用自己的智力水平,低着头闷声下苦功。很快就出人头地了。我的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我的作文再一次成为范文,被老师用毛笔抄出来贴在了走廊上。我得了数学比赛的大奖,被当做模范生在全校做经验介绍。我再一次雄赳赳气昂昂,我的小屌苏醒过来,又想去惹是生非了。但我感到空虚。与在乡下不同的是,我发现一个篮球完全解决不了问题。我需要的也不止一个篮球。但另一个篮球是什么,我又不十分清楚。我一天比一天迷惘,也一天比一天烦躁,我与我的同学没法在心灵上交流。杰和晶,在我最烦躁的时候及时出现。成了我烦躁的柴火,将我的烦躁全给点燃了。
杰
杰是一位地委副书记的寄子。他因他妈改嫁而有了一位当地委副书记的爹。杰他妈有名,一是因为漂亮。二是因为多次改嫁。杰对我说他已经是第三次管陌生男人叫爸了。他看不得他妈不断地被陌生男人搞来搞去。且每一次都被搞大肚子。杰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妹妹。就是由两个不同的男人分别搞出来的。奇怪的是,杰他妈嫁人,身材竟越嫁越好;嫁的人,地位也一个比一个高。群众因此议论。杰他妈全靠改嫁才有了现在的身材和地位。我第一次见到杰他妈,发了足有两分钟的呆——这个嫁过四次人、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居然还有如此美艳的腰身。她穿最时髦的衣服。讲最糯人的苏州话,眼含流波,面映飞霞。
我能到地委副书记家做客。是因为我以模范生的名义在学校作了一场报告。这场报告被副书记知道了,就讲给杰他妈听,杰他妈就跑到学校去,要求校长让杰和我结成学习上的对子。校长心里并不情愿,但又不能驳了副书记的面子。他担心我被杰的公子哥儿气给带坏了,他没想到,我竟很乐意与杰结为对子。
自此,杰从家里搬出来,成了我同寝室的室友。
我愿意成为杰的对子,有两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一是杰他妈貌美。自从与杰他妈见了面,我已经多次梦见她的腰身和苏州话了,我早已丧失拒绝美人的能力。二是杰他爸是地委副书记。我受了一年多城里人的气,这回地委副书记的儿子竟落在了我手里。让我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但我与杰很快便成了好朋友。这情形既是因为杰见多识广、敢作敢为。更因为杰是学校最优秀的篮球中锋。我长期都有明星情结,对优美、流畅、沉着、勇敢的体育明星尤其存有敬畏之心。我功成名就后。曾利用明星来推销自己的产品。我也搞明星。但不久便知道明星就是所谓的“大众情人”,一旦一个人拥有了权势,明星们便会在他身边嗡嗡作响,形成另一种衍生的权势。我的明星情结后来便转化成了一种游戏,近似于赛马与斗狗。
实际上,杰的魅力在于他拥有我想要的一切——包括一个美艳的妈、一个有权势的后爹、一颗时髦而狂野的心。他是第一个让我知道世界上有啤酒和巧克力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知道世界上有手淫这码子事的人。他骑永久牌自行车,穿喇叭裤,私下里抽大重九牌香烟,看一本叫《少女之心》的禁书。他的叛逆写在脸上,在那颗时髦而狂野的心的驱动下,不断地潇洒、张扬、敢作敢为。他手里永远都在转动一个好看的篮球,也永远有一群小跟班,模仿他说话的腔调与运球的姿势。他是学校不少潜规则的制定者,拥有领袖的迷人气质。与他相比,我的成绩单是苍白的。我仍然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头土脑的傻小子。我的好文章虽然得到过老师的表扬,却从未引起过女生的惊叫。但大多数女生却总是用最水灵的眼睛迎送他。他呢,也总有花样让自己成为人们的话题。除了篮球,他还是优美的单杠选手。他十五岁,已经有了漂亮的喉结。他还是权势的神秘化身,学校一些难办的事得经他回家求父亲解决。但是,杰始终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经常偷了他妈的内裤和乳罩,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贪婪地闻。他的魂被他母亲所摄取,他对他的每个继父都既巴结又憎恨。
我发现杰的秘密纯属巧合。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的下午。学生宿舍通常在周末都没人。只有我因为与父亲关系紧张,每个星期天都是吃了中饭就回学校去。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将东西放回宿舍,就去教室看书。但我一推开门,便听见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和窸窣的摩擦声。我定睛一看,只见杰光着屁股,在床上蹭来蹭去,床上还扔了好些女人的衣服。杰并未注意到我,他的动作越来越急,喘息声也越来越粗。最后,他突然大叫一声“妈呀!”就面色惨白,瘫在了床上。我吓坏了,跑过去,却看见杰的床上放了一张白纸,纸上是一摊像鼻涕一样的东西。过了好几分钟。杰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舒服死了!”
“这叫做精,你懂吗?有了精,你就是一个男人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流在秀腿上的东西,与杰流在纸上的东西一模一样。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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