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年轻美丽的鞑靼女人萨努娅在想着上面这些问题的时候,因为困惑和茫然而有些闷闷不乐,脸上却始终挂着微笑。
6
在萨努娅进入中国南方那座财富和鱼腥味同样让人坐卧不安的城市时,乌力图古拉正带着整编后的313师进入广西,在十万大山中辗转作战。
313师参加了粉碎白崇禧南路攻势的作战,而后转战粤桂边境,参加了追击和歼灭白崇禧主力的钦州围歼战役。重新整编过的313师兵源好,有国民政府军起义部队。有解放区踊跃入伍的青年,宜沙战役牺牲掉的干部也从别的师抽调来补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整训。部队积极性空前高涨,在好几场战斗中。穿插果断,追踪迅猛,阻截有力,攻击凶狠,表现可圈可点。
广西战役结束后,乌力图古拉率部开赴雷州半岛,参加解放海南岛的渡江作战。因为忙于整编工作;加上一路舟楫劳顿,身体本来就弱的葛昌南染上了疟疾,部队转道广州去雷州半岛时,葛昌南实在撑不住了,被留在广州养病。乌力图古拉平时不怎么待见葛昌南。可一旦要分开,乌力图古拉反倒抽筋似的腿软,心里空空的,舍不得。那天广东军区请转战雷州半岛各部队的指挥员吃饭,葛昌南躺在床上瞪着眼望着天花板打摆子,一个劲儿地咳嗽,去不了。乌力图古拉也不肯去,散了神似的茫然着,在床边转来转去。
“你别遛马,这个习惯顶不好,遛得人心慌。”葛昌南破车轴子似的空空地咳了一阵儿,皱着眉头说乌力图古拉。
“非得留下?不就是打摆子吗?屁大点儿事儿,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拿出革命毅力,战胜它?”
“拿什么战?怎么胜?我不如你,我都四十了,又没喝过马奶子,又没和骡子摔过跤,顶不住。”
“你哪里是顶不住?你是临阵逃脱!”乌力图古拉失望极了,一失望,嘴里就收不住,开始放恶,“革命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什么毛病不好得,非得上打摆子的破毛病。你还不如挨一发炮弹,天灵盖儿直接掀掉,我也不用指望你。”
“咳,呵呵,咳,呵呵。念我的好处了吧,看出真佛来了吧。”葛昌南咳一声,笑一声,再咳一声,再笑一声,咳过笑过以后得意地指指桌上的水杯,示意乌力图古拉取过来,伺候自己喝水,又指示他送回水杯,重新躺下。拉过被单掩住半边瘦脸,“你也不用往死里咒我。不是我说你老乌,你这种人和谁能搞好?除了我,你和别人还真没办法相处。”
“别夸大啊,我有这么糟糕?我跟谁没搞好?我恨不得都是亲兄弟,缺胳膊缺腿儿的大家相搀着,这还不算搞好啊?”
“你自己想一想,想彻底了再开表扬会。”葛昌南木乃伊似的躺在床上。真诚地点拨乌力图古拉,“你和谁搞好过?别说兵的事儿,兵是你儿子。说上面,说同级,说说你搞好过没有。想不好,我这个政委白给你当三年,就算天灵盖儿掀掉也不甘心。”
“老葛,”乌力图古拉让葛昌南说得动了情,丢开杯子,坐到床头,伸手把葛昌南的手拽住,捏在自己的大巴掌里,“我给你坦白了吧,上面搞好搞不好我不在乎,同级各吃各的马料,我也不在乎。我是真舍不得你,王八蛋骗你!”
“老乌,说话就说话,骂人干什么。”葛昌南让乌力图古拉说得心里发酸,热乎劲儿上来了,不想让乌力图古拉把自己当羊羔似的一把一把地抚摩,显弱了自己,于是撑起身子,抽回手。说乌力图古拉,“要真舍不得,行,病养好了我追你去,海南岛赶不上。台湾能赶上,我还看你摔骡子。”
“呵呵,”乌力图古拉得了葛昌南的话,一颗心落下来,笑眯眯地放开他。
那天他们还说了一些别的,其中提到了萨努娅。
葛昌南告诉乌力图古拉,自己见过萨努娅,是去汉口野战医院看乌力图古拉的时候,在路上见到的,后来还专门去探望过一次。“专门”的意思,是拿萨努娅当重要人物。和乌力图古拉以及313师有特别关系的人物,和萨努娅扯了一通野棉花,正经事儿没说,留给乌力图古拉自己说。葛昌南特别补充,搞对象不属于政治思想工作范畴,所以说。本政治委员不予干涉。
乌力图古拉先前一直拿葛昌南开涮,又是拍大腿又是砸鞋子,哈哈儿打得震天响,开心得要命。可等葛昌南自摆功劳地说出萨努娅的事,他不拍腿也不砸鞋子了,脸阴沉着坐在那里,半天没话。
葛昌南看看乌力图古拉的脸色,问他怎么了。乌力图古拉假模假式地笑了笑,说没什么。葛昌南看出来,公鸡不打鸣,那是公鸡出了问题,不是日头没了,比如乌力图古拉变脸,是乌力图古拉出了问题,不是他下手错了。葛昌南揪住不放,问乌力图古拉没什么是什么意思。特别解释了一句,我都说了,光扯闲淡,正经事儿没说,你那一肚子屎全给你兜着,一点儿臭气也没露出去。
乌力图古拉本来不想说,让葛昌南这么一逼,也不管葛昌南是不是在那一头吓了一跳。说,仗没打完,人还在往死着烂着,我这儿闹着娶媳妇,心里亏,不提这事儿。
葛昌南一时反应不过来,拿眼睛怀疑地看乌力图古拉,意思是狼改牧羊犬,鹰改稻草人,你哄谁呀,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就不是一肚子屎的问题了。乌力图古拉看出葛昌南真想知道,便坐正了身子,拿出一副掏心窝子的真诚架势出来。
“老葛。这事儿我没给人说过,本来也没打算说,你这么问,我就给你说了吧。宜沙战役,我挨那发炮弹,炮弹落下来,我飞到天上,人清醒着,没失去知觉。我在天上看下面,那些个兵,全都血糊拉地揪在一起,搂着抱着,往死里捅,往死里掐,更多的兵,烂泥似的躺在水田里,脸扎在泥水里,动弹或是不动弹。我就想。人是什么?人能经得住什么?人什么也经不住,一阵风就能扔到天上去,再摔下来就成了一摊烂泥。”
“老葛,我扛枪打仗,是人家欺负我,抢我家的牧场,夺我家的牛羊,不让我活;是我知道,人不光只有当奴隶的命,还有更好的活法儿,堂堂正正挺着腰杆子的活法儿;我不愿意让人欺负。我得奔着更好的活法儿去,我是为这个,和反动派干上的。现在,我和人家小萨干上了。我瞧上了人家小萨。我没觉得瞧上不对。可我不光瞧上了,我是要抢她的婚,夺她的人,这就是欺负她了。我也没问问她,她愿不愿意?她想要什么样的活法儿?我这不是和国民党反动派一样了吗?不是也该让人往死里
[1] [2] [3] [4] [5] [6] [7] [8] [9] [10]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