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一趟蒲圻,去接乌力天时。卢美丽一看见乌力图古拉就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脸。不停地说,首长,首长。乌力天时被蚊子咬了不少包,但没有长褥疮,人也胖了一些,皮肤白白的,越来越像个不肯长大的婴儿。
  卢美丽买了一大堆菜,这让乌力图古拉十分兴奋。他都忘记了世界上还有猪肘子这种东两。他一定要用手抓着肘子吃,吃出一副生吞活剥的样子来,好像若不那样,肘子就吃得不真实。卢美丽掩了嘴咯咯地笑,说首长这回你不批评我了吧,你不嫌我没给你吃肉了吧。但是卢美丽也好,匡志勇也好,他们都没有问乌力图古拉怎么就给放出来了,他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好像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个事,或者说,他们一直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早晚的事。他们把天时接到他们身边,一直像亲弟弟一样地照顾他,他们只不过是在等待,等待哪一天,乌力图古拉或者萨努娅忙完了,有时间了,就来把天时接走。
  倒是他们的孩子,那个满屋跑的小女孩,她问了。你是谁呀?女孩子仰了脑袋好奇地看着乌力图古拉,这样问。
  乌力图古拉和福建的老战友柯振国通了几个长长的电话。葛军机入了党,提了正排,正在中山大学哲学系读工农兵学员的课程。等他学习结束后,就考虑提副连的事情。老战友柯振国在这方面下足了力气,他甚至把葛军机送到军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讲习班里待了两个月。这两个月的经历,为葛军机赢得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你的话,这小子将来说不定和他爸爸一样,也是个干政治委员的料子。柯振国不住地夸奖葛军机。乌力图古拉欣慰地点头,也不管柯振国在电话那头能不能看见。
  对童稚非的变化,乌力图古拉有些不能接受。童稚非正上小学四年级,个头儿足有两岁的梨树那么高,都说她将来是打篮球的料。小姑娘很乖,听话得很,又有礼貌,管谁都叫爸爸,如果是女的,就叫妈妈。
  乌力图古拉在电话这头愣了一会儿,轻声说,老伙计,让你受累啦。柯振国在电话那头吃了一惊,说老乌,你没事吧,怎么听你阴阳怪气的,像说风凉话。乌力图占拉无声地笑,说不是风凉话。又说,别让稚非管谁都叫爹叫妈,等过些日子我收拾好,找个顶事儿的保姆,稚非我还接回来。柯振国连忙说,稚非也不是你生的,萨努娅不在,你带不了,还是让我们家老张带吧,她和小姑娘已经建立感情了,舍不得放孩子走。乌力图古拉就不再说什么,把电话放下。
  “首长,今晚吃什么?”厨师周晃进来,请示乌力图古拉。
  “吃稀饭吧,”乌力图古拉想了想,说,“弄点儿泡菜什么的,就吃稀饭。”
  
  第二十章 向着电闪雷鸣的天空
  
  1
  雨季到来之前,乌力天赫已经写下了二十多份报告,并且到手了一批战利品——两挺M-60机枪、十一支M-16突击步枪、二十九份C野战口粮、一具M-79掷弹筒发射器和四十一枚40MM的小榴弹、两枚轻型反战车火箭、三支军官用的点45手枪、一架PRC-25型野战无线电台、一份美军第7骑兵师营级指挥官使用的五万分之一的大比例尺地图、一面隶属于该营的战旗、一批营或团的幸运物、一批C-4可塑性炸药、两枚克莱莫尔杀伤地雷、几份UH-I型休伊直升机的飞行图表、一架带着拍摄过胶片的16CM无声电影摄影机。这些连同他写下的报告一起,陆续送回了北方。
  搜集武器的工作非常困难。美国人向他们的士兵下令保护所有武器,不让它们落到北越人民军和南越解放军手中。为了夺得那些武器,人民军士兵至少死掉了两百名。
  乌力天赫还搜集到二十三块兵籍牌。这是他亲手打死的美国人中的一部分。这些兵籍牌他留下了,没有上交。
  65团在美泽遭到毁灭性打击,全团一千四百名官兵,五百多名倒在了那片高草丛中,成了新一年植物们复苏时必要的肥料。在接下来的几个月。65团又经历了大大小小上百场战斗,不断减员,最少的时候不足一个连的编制。
  乌力天赫也负了伤。两次。一次伤在小腿,另一次伤在左肋。两次都是贯通伤,子弹没有留在身体里,这为他留在中央高地打下了基础。
  中央高地是个适宜作战的地方,这里空气干爽洁净,伤口好得很快。乌力天赫的身上缠满了止血绷带,他必须保证伤口在痊愈之前不绽开,不感染。他有三个月没洗过澡了,浑身发臭,有一股强烈的野猪出林的熏鼻气味儿。他的粮食袋也丢了。在波来贝战役里,他只吃了一个桃子罐头、一个糕饼罐头;而在富荣战役里,整整四天,除了喝了几次水,他干脆什么也没有吃。
  让乌力天赫惊讶和感动的是他的那些人民军战友。面对整整跨越了一个世纪的科技和经济的差距,寒酸而固执的越南人民军和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的解放军半步也不肯后退。在他们中间,几乎找不到一个怯懦者,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前冲,根本就不考虑在下一分钟里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当然,这些事情乌力天赫没有写进他的报告。他只剩下半截铅笔,还有,在战火中要找到没有被烤焦的纸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得节省着用。
  实际上,乌力天赫根本就没法儿继续完成顾问团交给他的任务。65团建制取消后,他被转交给135团;135团打光了,他再去74团以及更新的团。有一段时间,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乌力天赫了,他连编制也没有,哪里需要他,或者哪里战斗激烈,他就去哪里,战斗结束以后,也没有人找他,什么地方有吃的就吃一口,什么时候能睡就睡一会儿,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名人民军的普通士官。
  乌力天赫的越语就是在这个时候得到了长足进步。在冲锋陷阵的时候,他基本上可以摆脱翻译。
  乌力天赫在中央高地打了一年半仗,左肋负伤那一次,他被送到柬埔寨的巴弋营地。在柬埔寨民兵的关照下休养了一个月,然后再度返回中央高地。他在南方彻底失去了与北方的联系。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顾问团从他最初送回的报告中知道了陈子昆阵亡的事情,但那以后,乌力天赫也消失了。顾问团通过几个渠道打听乌力天赫的情况。没有任何好消息传回,很显然,他也阵亡了。所以,在1970年中国从越南撤出大部军事支援人员时。撤离的名单中没有乌力天赫;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最后几批陆续撤回的人员名单中也没有他。乌力天赫被当成阵亡者和失踪人员中的一名,留在了越南。
  
  2
  在南方,依然活着的乌力天赫快速成长着。他已经指挥过好几次作战了。
  有一次。他们袭击了一个美军阵地,打死了十几名美军,剩下十几名美军都负了伤。那些人民军士兵按照绝不留活口的原则。每见到一个还在喘气的美军士兵就开枪打死。乌力天赫阻止住自己的士兵,救下其中的四名美军。他要一位名叫麦克唐纳的少尉向他们的空中管制宫呼叫,说他们遭到北越人的攻击,伤亡严重,需要医疗救援飞机。那位来自纽约长岛戴着游骑兵队员臂章的少尉拒绝服从命令。乌力天赫转向一名叫做波利得的墨西哥人,他也拒绝了。第三个是专业士官斯格特,他是一名机工师。他告诉乌力天赫,他还有四十六小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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