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鲁红军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按动扶手上的电钮。简明了在远处跳起来,像狗一样四处看,然后向这边跑来,身子一斜一晃。
“你们谈吧。”鲁红军把轮椅驶开,去迎接简明了,“对了,我已经告诉办公室,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做助手,你做公司副总。”
“我不做助手。”
鲁红军没有停下来,连头也没有回,让过简雨蝉,被跳蚤似的急忙奔过来的简明了推着,上了简易村道。
“为什么?”简雨蝉往红扑扑的脸上用力扇着风,“他在提携你,给你机会,你没看出来?”
“我喜欢待在有蛾子的地方。”乌力天扬说。他说的是真话。他一直在说真话,只是大多数时候别人听不懂,或者不肯相信。
“你想干什么?”简雨蝉看着乌力天扬,“乌力天扬,你怎么这样?你他妈是堆生蛾子的臭狗屎,你他妈是社会渣滓!”
乌力天扬平静地看着简雨蝉。他不明白她干吗要动那么大的气。她可以好好对他说。或者,他们可以换一种方法,什么也不用说,只做爱。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找不到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对方的痛恨,或者不是痛恨,而是别的什么。
“我俩是一对儿冤家。”他又说了一句真话。
“没错儿,死去活来的冤家,离不开,又搞不好。”她笑了。
“不如不做冤家。”他建议。
“什么?”她看着他问。
“给我生个孩子吧,留下点儿纪念。”他看着她。目光单纯,真诚地说。
“妄想。”她嘲笑道,就像看到了一条蜥蜴,厌恶地撇了一下嘴,“就算我给半个中国的男人生孩子,也不会给你生。”
他们彼此咬住了,谁都不会投降,谁都不会把真实的自己交给对方。他们就像杂卤石和玉髓,一样脆弱,一样以自我为中心,一样容易受到伤害。
“这又何必?何必赌气?”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像二流子。你像二流子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很踏实。”她发现他根本没有阉掉他的野蛮。他不是当年的他了。他比任何人都结实,而且一如既往。关键的问题是,她发现他随时随地都能点燃她,“我俩就这样,谁也不欠谁。”
“好吧。”他赞同。
他们很快转移开话题。简雨蝉告诉乌力天扬。她打算带简雨槐离开一段时间,去北京看病。简雨槐没治了,这谁都明白,但没治和治不治是两回事。
“反正我现在没事儿。乌力家和简家谁都管不了她。她不能成为没人管的人。她是人,是人就得有人管。”简雨蝉脸上挂着一种淡淡的神色,说。
乌力天扬知道简雨蝉的平静是假的。问题不那么简单。不光是简雨槐,是整个儿简家。
简家的麻烦大了。简先民不到六十就发现了冠心病,人倒过几次,抢救过来了,照说装个支架能解决不少问题,报告送上去,却迟迟批不下来。老干部那么多,需要照顾的心脏越来越多,而且那些心脏是政治审查中过得了关的心脏,轮到谁也轮不到简先民,拿原则说话,给猪装支架也不能给简先民装。简先民在等死。医生说了,他这种情况不会太痛苦,说没就没了。方红藤患上了乳腺癌,切掉了一个乳房,病灶转移了,也在等死。简小川到底做了逃亡者,弃家而去,有人说他在罗马,在等大赦令下来后领取合法居留证,也有人说他死在了缅甸,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人捅死了。简明了只管自己的事,抱怨说他在简家什么好儿也没落下。
简家破落到扶也扶不起来,要说好处,只有一个——基地再也没人翻简先民的老账。谁没有做过缺德的事?谁没有昧过良心?
谁也没想到,简家的二姑娘简雨蝉现在成了简家的支柱。她回武汉,不光为了照顾简雨槐,还要照顾一塌糊涂的简家。她现在是垂死的简先民的拐杖,还是后妈方红藤的希望。她开始学着爱那个什么都失去了的老人,那个想要主宰自己同时征服他人却最终没能做到的老人。她把北京的房子卖了,给简先民做了支架,为方红藤找了最好的肿瘤医生,但她不许他俩流泪。你们不该我的,就算我吃了你们十几年,不白吃,还你们。她这么对他们说的时候,口气仍然是淡淡的。
简雨蝉也爱她的生母,那个叫夏至的女人。生母终于认了简雨蝉,是在她的丈夫死了以后。生母痛哭流涕地告诉简雨蝉,她不能把她俩的关系说出来,说出来她就毁了。简雨蝉从不说她是怎么回答生母的,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生母,就像生母最先离开她一样。
这些事情乌力天扬全知道,却没有说。
3
鲁红军对乌力天扬不当副总的事耿耿于怀。
乌力天扬接手蔬菜养殖基地八个月,基地的基础建设推进迅速。鸡场和奶牛场扩建了,供应商代理网铺进了全市所有主要零售点,一些老大难问题,比如废水涵道问题、垃圾处理场问题、两百亩黑布李果林的烂摊子问题、国营农场下岗职工的社会保险和看病问题,都漂漂亮亮地处理掉了。附近两个“道儿上的”团体,也让乌力天扬给收拾了。人家过去吃国营农场,后来国营农场被鲁红军吃下,变成养殖基地,他们又转吃养殖基地。乌力天扬去了,不让吃,也不让人家下岗,弄了十几个精养鱼池,让两拨“道儿上的”猴子分头侍弄,专门、伺候公款钓鱼的主儿。精养鱼池投资不大,来钱快,养殖基地这边,鱼池的租子不收,只接待公司的客人,花销多少,记上账,到年底对折结算。猴子们乐得仗义,公司也免去一笔不小的开支,两厢里皆大欢喜。
鲁红军对“道儿上的”事情不感兴趣,这种事他不耐烦做,要做也能对付。鲁红军感兴趣的是,乌力天扬怎么就把国营农场下岗职工的社保和看病的事情给解决了。鲁红军为这事没少找市里,该打发的部门没少打发,结果事情没解决,钱都打了水漂。后来听说,乌力天扬怂恿下岗职工去政府门口打着标语静坐,静坐不是一天,是持久战,带着被子和毛毯,夜里不让撤回。他们终于拦下了市长的坐驾,硬是和市长说上了话。
鲁红军吓了一跳。怂恿个屁呀,那就是处心积虑地组织嘛。鲁红军汗都下来了,破口大骂乌力天扬,恨不能开着轮椅把乌力天扬给碾死。事后一想,职工又不是他让下岗的,政府卸包袱,烂摊子丢给企业,没道理。事情反正不是他让干的。要追究起来,他也会把事情往乌力天扬头上推,让乌力天扬去顶缸。总不会把已经办下来的社保和医保再收回去,要这样,政府就别做政府了。
“你妈的不是在算计我吧?你拿我当段人贵,玩儿你那套丢手榴弹的把戏。”鲁红军心里打鼓,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狐疑地盯着乌力天扬,探过身子去,闻了闻乌力天扬身上的汗味儿,“要来这个,我对你不客气。”
乌力天扬一点儿也不在乎鲁红军客气不客气。他给鲁红军分析情况,他对鲁红军的不待见,鲁红军比谁都清楚,要是当上了鲁红军的副总,让不让,他都得把冒着烟的手榴弹往鲁红军脚下扔;他不会把手榴弹踢出去,也不会把鲁红军扑到地上用身体盖住,他会让手榴弹当场爆炸。“红旗飘飘”箭响林外,但明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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