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发!”简明了肯定地宣布。
  简雨蝉突然从草地上跳起来,踢掉脚上的凉鞋,不顾一切地跃上江堤。简明了去拉简雨蝉。简雨蝉甩开简明了,从江堤上滑下江滩,拼命朝陆基攻击机奔过去。雨蝉,你疯了!简明了脸都吓灰了,想去追简雨蝉,追出两步又站住,重新爬回草丛里。她会害死我的!他懊恼地埋怨说。
  “笨蛋,还翻什么,直接跳呀!”简雨蝉小辫儿挖挲着,边向陆攻机跑着,边朝乌力天扬大喊。
  乌力天扬真的停下来,不再徒劳地翻越垂直机尾,眼睛一闭,从机尾上跳下来。他跌了一跤,啃了一嘴沙土。简雨蝉奔过去,像迎接子弟兵的乡亲们一样,张开怀抱紧紧地抱住乌力天扬。然后,她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两个人没命地往回跑。
  加油!孩子们喊。
  简雨蝉和乌力天扬就像两只逃命的鸟儿,顾不上飞翔的姿势。只是简雨蝉不肯松开乌力天扬的手,好像那样一来,他又会转头向雷雨云飞去似的。
  他们终于跑回江堤,两腿一软,跪在草地上,然后趴下,脸蛋儿贴在地上大喘气。大家都被乌力天扬从未有过的笨拙和简雨蝉的胆大包天给弄得不知所措。然后,他们扭过头去看那架陆基攻击机。
  驾驶舱里冒起一团巨大的火光,轰的一声,一股高高的黑烟一冲而起。浓烟迅速地向四下弥漫,很快罩住整架飞机。飞机失踪了。
  孩子们从草丛中爬起来,欢呼雀跃。我们胜利了!高东风热泪盈眶。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鲁红军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简明了喊。中国,共产党,万岁!汪百团结结巴巴地喊。可是,只一会儿工夫,大家就不欢呼雀跃了。怎么飞机没有炸碎?鲁红军疑惑地问。好像没有打响。简明了犯了糊涂。
  一阵江风吹过,黑烟散去,那架96式陆基攻击机完好如初地耸立在那里,毫发未损,只是驾驶舱被熏得黑黢黢的,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倒是发黏的空气突然间稀薄开,江中那几只船像是松了绑,很快地驶向远方。
  “呵呵,还一身奶味儿呢!”简明了看清楚了战场,很高兴,学电影里的李向阳,然后再改成老勤爷,“平安无事喽——当——当当——”
  乌力天扬傻愣在那儿,不肯相信地死死盯着那架该死的飞机。他的心口剧烈地疼了一下。他想,我的一千七百零三盒火柴呀!我的……《七侠五义》呀!他这么想过,耸了耸肩,走到简雨蝉面前,用尽可能悲壮的口气对她说,谢谢你把我从战场上救回来。
  “臭狗屎,就你这能耐,还不如炸死呢!”简雨蝉蛾眉倒竖,抬手一耳光,还把乌力天扬推了个重重的屁股蹲儿。
  
  4
  在乌力天扬挨了简雨蝉一耳光的同时,乌力天赫也挨了乌力图古拉一耳光。
  乌力天赫和简家老大简小川打架。简小川给了乌力天赫一肘,乌力天赫掰折了简小川的手指。
  “老乌,孩子不是牲口,光敞开了放养不行,陔收缰时得收缰。”简先民心疼孩子,但他尽量住心里的火,对乌力图古拉说,“不管小川怎么了天赫,天赫也不能下这样的狠手吧,孩子还得学习,还得建设社会主义,手掰折了,你让他怎么学习,那什么建设?”
  乌力图古拉认为简先民说得在理。让他怎么学习?怎么建设?乌力图古拉回家就提审鸟力天赫。
  “你把小川的手指头掰折了?”
  “是。”
  “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
  “我再问一遍,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
  啪!乌力图古拉给了乌力天赫一耳光,把乌力天赫打得从茶几上翻过去,跌倒在墙角。茶几上的几只茶杯,稀里哗啦全摔碎在地上。
  五十岁的乌力图古拉力气不减当年。过去一脚踢死一头犍牛,现在得费点儿劲,再添一脚。乌力天赫不是犍牛,所以乌力图古拉不用脚,用巴掌,裹风挟火一巴掌下去,五脏六腑都快给拍出来,拍得乌力天赫要晕上好一会儿,再睁眼,看东南两北方向。
  “他没怎么你,你掰折他的手指头?你这是地主老财的做法儿。去,给人家赔礼道歉。道完歉让你妈带着去医院,人你背着。要是人家不原谅,你就把自己的手指头掰折,赔。”
  乌力图古拉有一个原则,家里的孩子,别人生的不捅一个手指头,若犯了错误,脸上挂着严肃,嘴上轻言细语;自家的孩子,思想教育和体罚相结合,叫革命的两手。葛军机和安禾、童稚非在场时,乌力图古拉多少有些顾忌,要打孩子,先把葛军机和安禾、童稚非弄上楼,然后再大打出手。
  萨努娅不护犊子,孩子犯了错也批评,错要犯大了,也动手,揪住孩子的衣领,一转一个圈儿,一转一个圈儿,严厉得很。但不像乌力图古拉,动巴掌往死里扇,打得太狠。这哪儿是打孩子?整个儿就是揍阶级敌人!
  “你不会给孩子讲道理?”
  “我当然讲,巴掌就是道理!”
  乌力天赫到卫生间洗鼻血,洗了两盆水。卢美丽战战兢兢地来送棉花球,让乌力天赫堵鼻子,看乌力天赫肿得老高的半边脸,差点儿没哭出声来。
  “你爸他是爱你。他爱你才打你。”萨努娅给儿子抹万花油,抹完才发现,自己的解释和万花油一样,不着调。
  乌力天赫看了母亲一眼,他阴沉的眸子里有一种渐次浓密的疑问。他说什么也不跟萨努娅去医院,“除非我死。”他阴沉着脸,咬着牙说,“下次他再惹我,连腿一块儿给他打折。”
  萨努娅知道,老四不是随便说。老四是几个孩子当中最特别的。就他不服乌力图古拉的管制。他像一只急于摆脱老鹰的幼鹰,越来越阴郁,越来越不爱说话,他要说了就会做。
  萨努娅没有强迫老四随她去医院,自己去了,陪方红藤给孩子看伤。到了医院她才知道,简小川违反了孩子们制定的《日内瓦公约》,用弹弓袭击了不该袭击的对象,老四是因为这个掰折了简小川的手指。
  
  5
  弹弓不是基地本土发明的武器,属于舶来品,引进之日起孩子们就有约定,为防止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得互相射击。该武器的射击对象为:麻雀、知了、蜻蜓、长得难看的狗、所有猫、玻璃窗、路灯、警卫连带夜哨的干部、营房管理员、傲慢的女兵、文工团的男兵。
  简小川拿一把弹弓在人群外转悠,挑选目标。他挑剔得很,好像很不满意那些目标似的,挑呀挑呀,嘴里还念念有词: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你们要各自为战,你们要各自为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许放空枪,开火!
  简小川开了火。乌力天扬脑门儿上啪地一响。乌力天扬哎呀一声跳了起来。
  “操你妈!”乌力天扬捂着额头冲简小川喊。
  “你妈。”简小川笑嘻嘻的。
  乌力天扬急赤白脸,攥了拳头往前冲。可惜他不是简小川的对手,连简小川的人都没够着,被简小川一个绊子给撂了个狗吃屎。
  乌力天赫先一脸冷漠地坐在一旁,看脚下两队蚂蚁“各自为战”,看见乌力天扬被打倒,站起身来,朝简小川走去。简小川早想和乌力天赫单挑,站好步子,拳头端到鼻尖处,瞄准乌力天赫,像只吃饱了要运动一下的袋鼠。跳来跳去。乌力天赫突然抽出一把雪亮的侦察匕首,一句话没有,咬牙切齿往简小川肚子上捅。简小川像被马蜂蜇了一下,眼疾腿快地跳开,脸都变了形,拳头换成巴掌拦住乌力天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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