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随他一同跌入海中。
  海水溅起来,她感觉到他在向她贴近,她不易觉察地扭动了两下身子,暗示他,她不会被他撇下,她会在更远的地方跟上他。
  他再度靠近她,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感到了窒息,感到肺部快要爆炸。她知道他要她死在海底。她想。那又怎么样呢?那就死吧,她愿意这样死去!
  整个黑夜,海水都在房间里涌动着。风没有寻找到他们,月光也没有寻找到他们,没有人知道那间狭窄的房间是怎么成为一片海洋的,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5
  乌力图古拉把自己当成家庭主男,整天围着老婆孩子转。他把合体的制服脱下来,只穿一件衬衫,牵着老二去托儿所,送萨努娅去上班,在街口接放学回家的莫力扎;他拎着菜篮去菜市里买菜,回家把袖口绾得高高的,围上萨努娅的围裙,洗切烹饪,为老婆和孩子做烤羊腿、辣白菜、酱地梨、菽面窝头;他还能用奶粉和鲜奶魔术师一般做出味道可口的酸奶来,令萨努娅惊喜过望。
  “喂,别表扬我,”乌力图古拉伸出一只裹着菽面粉的手指头警告萨努娅,“我这个人一身优点,就这一个缺点,一表扬我就上房——我会做一桌满汉全席出来。”
  “请您别拿手指妈妈,”莫力扎不满地批评乌力图古拉,“那样不礼貌。”
  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把莫力扎笑得摸不着头脑。莫力扎想,他们怎么啦?难道他们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不知道什么是礼貌吗?
  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得给老二取名字。萨努娅一直没给老二取名字。小名倒是取了一个,叫果子。萨努娅一直等着乌力图古拉回来给儿子取大名。你总不能下了种子,连收割的事情也不操心,到头来,连果子叫什么也不管吧?萨努娅就是这么想的。
  给老二取名字这件事情,乌力图古拉十分上心,整天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囔的,琢磨着儿子的名字。我看,就叫冈巴尔吧。憋了好几天,名字终于想了出来。
  “老二叫冈巴尔,老三呢,老四呢,五六七八呢?”萨努娅没有对“冈巴尔”这个名字评头论足,只是拿漂亮的眼睛瞟着乌力图古拉,问他。
  乌力图古拉没有想过这个。他不是一个爱幻想的人,不操老二之后乱七八糟的心,但是,既然萨努娅问起了这件事,他不能不考虑。
  “老三叫嘎仁钦,”乌力图古拉认真地想了想,掰着粗粗的指头说,“老四叫察干巴拉,老五叫图力多,老六……”
  “喂,这算什么呀!”萨努娅再也忍不住,脸蛋儿涨得通红,冲着乌力图古拉大声喊叫,“就算你种子好,你一个人急得干瞪眼也生不下来!”
  “我没说我生,”乌力图古拉瞪了一双无辜的骆驼眼睛看萨努娅,不明白萨努娅发的是哪门子火,“当然是你生。我种你生,你生我取名字,不是这样分工的吗?”
  “你,你是一只揣不进口袋里的臭脚!”眼见乌力图古拉油盐不进,萨努娅恼怒地从他手中夺过老二,“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既然不是你一个人的,就不能光取蒙古人的名字,也应该取鞑靼人的名字!”
  乌力图古拉这才恍然大悟。萨努娅要他给孩子取名字,等他给孩子取名字,问他老二之后如何取名字,陷阱原来在这里呀。
  “这样吧,”乌力图古拉从萨努娅怀里夺回老二,肉蛋蛋似的抱紧,挠着脑袋和萨努娅商量,“这头一个儿子,咱们取蒙古人的名字;下一个儿子,咱们按你喜欢的取,取鞑靼人的名字,这样谁也不吃亏。”
  “你打算生几个?”萨努娅不接乌力图古拉的茬儿,问乌力图古拉,“是生两个就打住,还是继续往下生?”
  乌力图古拉斩钉截铁地说,“你什么也别想,只管往下生,生他个天翻地覆再说!”
  “天翻地覆是多少?”萨努娅不依不饶,“究竟是多少?”
  “不管有多少,”乌力图占拉不让萨努娅拿住,肯定地说,“有多少算多少!”
  “问题就在这儿。”萨努娅抓住乌力图古拉的破绽,扬扬得意地反驳,“咱俩又不是机器,逢双打住,逢单继续。要是生下单数,那单下的一个怎么取名?”
  乌力图古拉愣住了。他发现自己不光中了萨努娅的埋伏,而且是中了很深的埋伏。生孩子的事儿和打仗一样,仗打成什么样,不到战斗结束谁也估不住。要是任着性子往下生,谁能保证一树的柿子摇下来,落地的一定是双数?那单下的一个怎么取名?取谁的名都不好,都有闹宗派的可能,都有闹分裂的可能,这就不是生孩子的初衷了。
  乌力图古拉毕竟是军事干部,有战斗经验,这种遇到埋伏的事情难不倒他。他很快拿出一套方案:既然他们的家庭是民族大团结、国际大团结,索性连孩子的名字也大团结,把父母两个民族的名字拆掰着都带上。比如,老二叫乌力冈巴尔·列普两,以后生下的孩子照葫芦画瓢,都这样。
  萨努娅正喝着水,听了乌力图古拉的话,扑哧一声把嘴里的水喷出来,呛得连声咳嗽,差点儿没笑闪了腰。
  萨努娅笑过以后,揩去脸上笑出的泪水,严肃地向乌力图古拉建议,他俩都是革命者,他俩的生命属于革命,由他俩生命延续下来的孩子,也应该属于革命;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抛弃掉私利,做个彻头彻尾的革命者,不管今后生多少儿子和女儿,都给取汉族人的名字,让孩子们从小就融入到世界革命的大氛围里去。
  萨努娅的建议大气得很,大气得乌力图古拉眼珠子一亮,认定不光在莫力扎和他死去的娘的问题上,萨努娅的觉悟比他高,就是在她自己生的孩子这个问题上,她的觉悟也比他高。乌力图古拉二话没说,一口同意了萨努娅的建议。
  这一回,两个人的意见出奇地一致,脑袋凑脑袋,和和美美地商量,给老二取了个汉族名字叫“天时”。不光如此,乌力图古拉做主,连老大的名字也改过来,不叫莫力扎,叫“天健”。当然,“天时”不能就叫“天时”,“天健”也不能就叫“天健”,比如“瓜”不能就叫“瓜”,得说是“南瓜”还是“冬瓜”。汉族人有姓复姓的,萨努娅就提议,把乌力图古拉的名字拆散,孩子就姓“乌力”,这也叫革命。
  “咱们教育教育汉族同志。咱们不搞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乌力图古拉深深地叹息一声,把萨努娅一把搂过来,搂进怀里,深情地搓揉着。
  
  6
  半个月的假期结束之后,乌力图古拉从广州回到北京。他在北京接到新的任务,去一所军事院校学习。半年后,乌力图古拉以优异成绩毕业,和一批高级军官一起前往苏联,去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一年。以后的几年,乌力图古拉不断接到调令,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足迹几乎踏遍整个中国,始终没有安定下来。
  乌力图古拉安定不下来,萨努姗就没法儿安定。乌力图古拉在苏联学习的时候,萨努娅在广州生下了她的第二胎,是个男孩儿,取名乌力天赫。萨努娅自己有工作,又带着三个儿子,总不能跟着风跑一阵儿,再跟着云彩飘一阵儿。所以,萨努娅一直留在广州没挪窝儿,和乌力图古拉牛郎织女,过着两地分居的夫妻生活。
  这期间,乌力图古拉托人找到了老战友葛昌南的儿子葛军机。
  1951年冬天,葛昌南在益阳剿匪,行军时遇到塌方,连人带马给石头砸进了沅江。几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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