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兵。肩头的两个箱子交给他们,东西送回连里,销差去伙房领饺子。然后,乌力天扬就和简雨蝉去县城外小河边的榕树下坐下,两个人说话。
  
  3
  乌力天扬很快就弄清楚了简雨蝉离开武汉之后的事情。
  夏至不是简雨蝉的小姑,是简雨蝉的妈,亲妈,生下简雨蝉的那个妈;而且,这个亲妈不是一般的亲妈,是中央首长的儿媳妇,公公权倾一朝,不断在报纸上露脸,亲妈后来嫁的这个丈夫虽说有残疾。但对她百依百顺。夏至有丈夫百依百顺,对简雨蝉也百依百顺。简雨蝉却一点儿也不领情。
  简雨蝉早就知道夏至是自己的亲妈,在夏至去武汉接她的时候她就猜出来了。她问过夏至,可夏至不承认。后来又问过几次,夏至仍然不承认。简雨蝉问这个不是找亲妈算账,她一直在找她的亲妈,找了多少年呀!生命再多,世界再大,不管是谁,在哪儿,总得有个生她下来的人。有她一个家啊!她现在找到了,可这个人却不承认,为此她非常伤心,心生仇恨,索性做了无赖,不光不好好上学,还和夏至抬杠,抬不赢就吵架。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反正你不是我亲妈。
  “你看,我有两个妈,一个撒谎,不告诉我亲妈是谁;一个也撒谎,不告诉我她就是我亲妈。我一个真亲人也没落下。”
  后来,夏至看出简雨蝉不是做陈景润的材料,放弃了,不再在学习上逼她。简雨蝉高中毕业以后,问她想干什么,她一时想不出来,但熟悉那身军装,就说要当兵。就这样,她穿上了军装,到部队医院当化验员。这次她所在的医院派人参战,她图热闹,还想躲开夏至的无微不至,于是写了申请,上了前线。
  “我家里怎么样?我是问武汉的那个家。”简雨蝉说完自己的事,问过乌力天扬这几年都在干吗,再问自己家里的事,“夏至不让我和武汉联系,说会影响我。他们也没理我。反正无所谓。”简雨蝉嘟着嘴。她管亲妈直接叫名字。她有一张饱满而富有弹性的嘴,让人老有伸手去摸一下的欲望。
  “你爸栽进屎坑里,没爬出来,撸到底了,弄得你妈跟着窝囊。我是说,你武汉的妈。”乌力天扬扰犹豫豫地说。
  “方红藤不是我妈,可她人不错。现在我知道,为了我,她吃了不少苦,委屈大了。我恨我爸,他他妈的不是个玩意儿,骗了他老婆,还有夏至和我,活该栽进屎坑里。”简雨蝉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干脆地说。
  “喂,没有同情心就没有同情心,嘴那么脏干吗?”乌力天扬吃惊。
  “谁他妈叫我是当兵的,你当我愿意?”简雨蝉一点儿也不脸红,不光骂人不脸红,自己的事儿往别人身上推也不脸红。
  乌力天扬觉得简雨蝉骂得痛快,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一下子就有找到了知音的感觉。他仔细打量这个知音。简雨蝉长成大姑娘了,可模样还和小时候一样,脸上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翘鼻头,杏仁眼,洋娃娃似的,因为天热,军装的衣领随随便便敞开,露出半截脖子。她的锁骨高高的,在榕树的阴影下十分明显,这使她显得非常迷人。乌力天扬有些迷惑,有些头晕,人摇晃了一下,幸亏坐着,没倒下。
  “雨槐和军机结婚了。”乌力天扬说。
  “嚯!”简雨蝉瞪大了眼睛,很吃惊,“怎么是军机?天赫哥呢?”等知道乌力天赫仍然没有音讯,她皱眉头,像哲人一样地难过,“有的人吧,是因为不在了,他才在那儿,天赫哥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这样说,雨槐呢?”乌力天扬问。
  “雨槐是睁眼瞎,别人看到的东西,她看不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又铁定了相信,比如天赫哥。你说这个天赫哥,干吗不好好的在,偏要不在。”简雨蝉替乌力天赫抱委屈,“他干吗呀?也太绝情了吧?什么不好干,去寻死。就是死,也得先给雨槐说说呀,一句话不说就死,让雨槐没着没落。”又口无遮拦地说,“我是让着雨槐,耍不,小时候我就不依雨槐的,和天赫哥搞上了。这回好,让给雨槐,到了她还是没捞上。”
  乌力天扬让简雨蝉搞呀捞的一说,一下子想起小时候来,那次他摸她的胸脯,本来摸上了,打一个饱嗝儿,手滑开,没摸上。还有一次,他把她按在脏兮兮的床上,手忙脚乱地解她的裙子,结果她的裙子没解开,他给“跑”掉了。乌力天扬想到这儿,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不敢看简雨蝉。
  “怎么啦?”天往下黑,简雨蝉眼神儿却好,看得仔细,不解地问。
  “没什么。”乌力天扬臊得不行,坐不住,起身拍屁股,“得回连里了。晚上要点名,还要讲评。”
  不知怎么,乌力天扬那么急着走,却有点儿恋恋不舍,好像夏石的榕树是神仙变的,给他施了魔力,让他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柔情,而他非常讨厌这种柔情似的。
  
  4
  因为十连和十一连收到的血书比十二连分别多出十七份和二十一份,段人贵被营长尤克勤训了一顿。教导员在一旁敲边鼓,十二连比十连多三个人,比十一连多一个人,血书反而少,说明什么?说明临战情绪不对,说明干部没有做好工作,这样的连队怎么上去打仗?还不打得一塌糊涂呀!段人贵挨了一顿训,火冒三丈,回到连里就把乌力天扬臭了一顿。就你们三排血少,蚊子似的,四十三个人,二十四份血书,拆我的台呀?你们要脸不要脸?
  “三排晕血的多。”乌力天扬咳一声,平静地说。
  “晕血你有决心没有?有决心不在乎是不是血,红墨水儿也行!”
  副排长肖新风和九班长鲁红军等在连部外,看乌力天扬从连部出来,连忙迎上前问情况。肖新风后悔不迭地说,我早说过,形式主义那一套,还是需要的。我去弄红墨水,让没咬指头的人全补上。鲁红军愤愤地说,写什么?一上去我就收拾他,非打他的黑枪不可!
  乌力天扬跟鲁红军去了九班,走到门口,听见九班副郭城在给几个新兵蛋子吹牛。那几个新兵是几个月前才入伍的,好几个是少数民族兵。
  “有对象没有?”郭城问一个叫韦步登的壮族新兵。
  “没有。”韦步登傻笑。
  “谈过对象没有?”郭城再问一个叫麻浩的布依族新兵。
  “没有。”麻浩也傻笑。
  “啊,有对象没有?没有,谈过对象没有?没有。看来,这个问题很严重,是大问题。那么。”郭城问两人,“看过姑娘的身子没有?”
  “没有。”新兵蛋子互相看了一眼,有点儿害羞。
  “你们真不该来前线。”郭城同情地总结,“要让子弹咬上,你们就白来人世走一遭了。”
  “你有对象?你谈过对象?你看过姑娘的身子?”一个叫汤姜的傈傈族新兵不服气,涨红了脸反问郭老兵。
  “什么意思?”郭城不高兴了,叼着的烟卷从嘴上取下来,“我有对象没有?谈过没有?看过没有?话是你这样问的吗?嘁,你该同我有过几个,谈过几个,看过几回,懂了吗?”
  新兵哄地一笑,敬佩地看郭老兵。汤姜被晾到一旁,孤立得很,脸涨得通红。
  “我住的那条街,”郭城把烟卷送回嘴里,不用手扶,叼着颗机枪弹头似的,“一半儿姑娘和我好过。那个时候不像你们,反正没书读。搞对象呗。”郭城停下来,眯缝了眼睛,卖弄地环视新兵蛋子们,“知道姑娘身上最好的是什么?”
  新兵蛋子们收了笑,紧张,不敢相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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