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连的兵,也难怪红军起火。
  那天撤下来休整,鲁红军脖子上挎着枪,端着个罐头盒到处走,边吃边找人说话。走过乌力天扬身边时,乌力天扬突然出手,处心积虑地在鲁红军的脸上打了一拳。鲁红军哼了一声,摔进路边草丛中,过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冲脚下的罐头盒吐了一口血水,横了一眼乌力天扬,什么话也没说,提着枪走开了。
  不知为什么,从自己的枪口发射出去的子弹越多,乌力天扬内心深处的柔情越多。他一直在替乌力天赫担心。有好几次,他想到母亲萨努娅,大哥乌力天健,还有躺在陶瓷罐子里的安禾。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想当天使,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下地狱。
  
  第二十八章 把自己还给妈妈
  
  1
  3月1日,中国军队完成了对L市的合围。敌军第3师12团残部、从H市赶来增援的第327师一部和第一军区坦克旅坚守着这座有着六万人口的北方名城。大战在即。
  段人贵向尤克勤争营主攻任务,争得吵了起来。我的指导员负了伤,副指导员牺牲了,副连长生死不明,十四个连排干伤亡了九个,十二连要拿不到主攻,营里就是欺负十二连,是对十二连犯罪!段人贵气红着眼睛朝尤克勤喊。教导员帮段人贵说话,说老尤,真得考虑一下部队的情绪。尤克勤才勉强同意,给十二连补充了减员,把营主攻的任务交给了十二连。
  3月2日上午10时10分,攻打L市的战斗打响。十二连和集结在北郊的各路主攻部队一起打进对方省党政机关所在的北市区,在伤痕累累的62式轻型坦克掩护下,他们越过一个又一个弹坑,踩着遍地的碎砖瓦砾。先后打下了敌军A三营营部和L市公安高等专科学校。
  当天夜里,十二连和友邻部队一起越过Q河大桥,进入南市区。在更为激烈的城市巷战中,他们遭遇了对方第一军区坦克旅的反击。对方将苏式PT-76型坦克分散隐蔽,组成可移动的火炮群,通过观测员指挥,用坦克炮的火力拦截攻入南市区的中国军队。十二连遇到的那几辆坦克藏在铁路后面的仓库里,段人贵指挥人用迫击炮轰,用320定向抛射炸药炸,都因为无法逼近仓库,仓库又是用钢筋水泥修筑的,很结实,没有收到攻击效果。
  乌力天扬带着两个班向铁路匍匐迫近,正排雷时,一队敌军弯着腰朝这边过来。鲁红军要打,乌力天扬不让,等敌军大摇大摆地过去。乌力天扬让跟上他们。鲁红军眨巴一下眼睛,说你鸡巴当什么排长?直接当参谋长好了。
  他们前进到铁道编程站,又被拦截住,有一地堡里的重机枪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那个地堡很隐蔽,打不着。段人贵一个劲儿在后面催乌力天扬,问他磨蹭什么,部队被坦克炮打得屎都拉进裤子里了,要他动作快点儿。乌力天扬尖着嗓子对送受话器喊,我这里甩上石头了!段人贵发脾气,说少废话,你就说行不行?不行下来,我换人!
  乌力天扬把送受话器丢给步话机员,枪带往虎口上一挂,拖着枪爬出隐蔽处,蜥蜴似的在瓦砾中爬行。公路对面一辆工程车突然起动,卷起泥浆向乌力天扬冲来。肖新风用火箭筒一连打了三发,打掉了那辆工程车。从炸毁的工程车后跑出十几个敌方士兵,被鲁红军的机枪扫倒好几个,其余的退了回去。
  乌力天扬身边的黑泥不断被密集的子弹打得溅到脸上,眼睛被汗水蒙住。他突然有些茫然,觉得自己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少管所里,在管教干部的监视下趴在泥水里剥蚕豆;他身前身后那些人也不是士兵,是学员,他们也在剥蚕豆;他们累坏了,累得不想活,也不想让别人活;他要尽快爬到那个地堡边,把地堡里的钟往前拨几圈,这样他们就能收工回宿舍,就能活下去了……
  乌力天扬就这么绝望地想着,爬到地堡边。他被发现了。子弹雨点般地朝他泼来。后面的肖新风怕伤着他,不敢打火箭筒。鲁红军拖着机枪往这边冲,被火力压制住,动弹不得。乌力天扬像一只等着让人宰掉的鸭子,绝望地缩在一个角落里。正在这个时候,射击声突然停了下来,地堡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乌力天扬的眉头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对方在换弹链!乌力天扬翻身起来,跌跌撞撞冲到射击孔前,接连将两颗手榴弹投进去,然后绕到后面,一脚踢开地堡的门,痉挛着手指扣紧扳机,向里面打光了弹匣里所有的子弹。
  地堡里没有了动静。乌力天扬喘着气,颤抖着手换上弹匣,抹掉挂在眼睛上的汗水,摇摇晃晃进了地堡。透过浓烟,乌力天扬看见地堡里一片狼藉,马克沁重机枪被掀翻到一边,三个对方士兵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另一个还剩下一口气,人靠在子弹箱上无力地咳嗽。
  看见乌力天扬进来,负伤的那个士兵动弹了一下,拼命抬起身子,颤抖着伸出手,试图捡起身边不远的一颗手榴弹。乌力天扬没有动,呆呆地站着,手中的枪垂落在腿边,神色黯然地看着那个士兵,等待他把手榴弹捡起来。
  可惜的是,那个士兵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能捡起那颗手榴弹来。
  
  2
  3月4日下午,枪声在L市市区内渐渐稀落下去。3月5日一大早,尤克勤在步话机那一头通知段人贵,部队接到后撤命令,十二连撤下来,要段人贵到营里开碰头会,把后撤路线和联络员带回去。
  段人贵有些发愣,傻了似的问,撤?往哪儿撤?放下送受话器,段人贵往下一坐,半天没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临近战争结束,段人贵好几次临阵指挥失误,急躁让他显得非常不冷静,有时候冲动得毫无道理,另外的时候又犹豫不决,要琢磨好半天。
  官兵们坐在掩体墙后面,抱着枪,围着一台总政治部发下来的春雷牌收音机,听新华社奉中国政府之命发表的后撤声明:……正告……当局……不得再对中国边境进行任何武装挑衅和入侵活动……保留继续自卫还击的权力
  后撤的速度很快。基本是熟道,搭了一段铁道车,再搭了一段坦克车。从T城打到L市用了十多天,从L市回到T城没用上三天。
  鲁红军一路上都在睡觉,人躺在往后运的机器设备上睡成一摊泥,差点儿没从铁道车上滚下去碾成肉饼。醒了以后,鲁红军来了精神,到处和人抬杠,说谁谁能评上战斗英雄,谁谁能立一等功。鲁红军已经火线转正,见人就本党员本党员的,要人别叫他九班长,叫他鲁党员,还深仇大恨地说,知道遵义会议的重大意义吗?毛主席回到领导岗位了,雪耻啊,雪耻!他掰着手指头给段人贵算账,九班的不算,光他自己,毙敌三十七名,俘虏七名,炸掉火力点二十三个,打掉战车两辆,凭这个,他就是拼命发扬风格,不想要一等功,使劲儿往外推,恐怕也推不掉。
  “推什么?”段人贵冷冷地瞥鲁红军一眼,“九班牺牲六个,伤了十二个,原来的人就剩三个囫囵个儿的,给你补上的也被你打光了,你当班长的,就这样发扬风格?你推什么?怎么推?”
  鲁红军让段人贵这么一算账,没话说,枪带往脖子上一挎,吸了一下鼻子,无聊地转过身,去追自己的兵。
  看着快撤回来了,离国境线不到二十公里,十二连接到命令,一支敌军从P城方向过来,看意图是想在后面搞小动作,营里接到指示打阻击,要十二连插过去,和友邻部队一起,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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